是夜,雨落刚刚梳洗完准备就寝,吴牧低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是来辞行的。”
雨落一惊,不顾自己身着单衣,马上把门打了开来,叫住了他:“吴大哥你什么?”
吴牧见雨落穿得单薄,别过了头,道:“我京中的差事耽搁得太久了,我也该回去看看,顺便探望一下水安。
雨落自知没有理由留下他,这次贾崇一事的始末,吴牧最是了解,此刻强留他,双方都是尴尬。她顿了一下,沉声道:“吴大哥,我知你是侠客,也不屑于趁人之危。可是做了恶事就是要付出代价,若不开眼,自当有人来执校贾崇虽没有直接戕害别人性命。可他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帮着外贼来动摇国家根本。若国家内部真起纷争,”她垂下头,缓缓摇了摇头,“又会有多少无辜的性命枉送。”
吴牧低声道:“我知道。”
雨落深深地望着他,正色道:“黑与白不过是维持秩序轮转的要因。真正能改变世道的恰是他们黑白之间的第三种颜色。”
吴牧转过头,看了一会雨落,方道:“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来京都找我。”
雨落知道他不再介怀了,便笑眯眯地道:“吴大哥,你还欠我一次正儿八经的游玩。”
“我知道,你尽管来讨。”罢,他从颈间拽下来一块玉牌,递到雨落手心,“我认你是我妹,不能白认。拿着这块玉牌到全下任意一家无极名下的店铺,都可享受掌柜亲自服务。“
吴极正是吴老爹的名讳,人们尊称他为无极老翁。这些年他凭借过饶商业眼光,晟樱国内国外的产业多不胜数,可他仗义疏财,隔三岔五地就会将银钱再散回各地的育婴堂,所以各国君主不仅没有打压他店铺的扩张,还常常会邀请他参加宫宴。
雨落在手心攥了攥玉牌,连忙道:“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
吴牧笑道:“见外了不是。”
雨落正色道:“那不一样。我拿了它就只是白白享受了金钱上的优待。可我并不缺钱,也不会去这些店铺享受。吴大哥,你把它戴在脖子上,定是有特别的意义,你该留着它,怎看可随意赠予他人。”
吴牧闻言,愣愣地接过玉牌,系回了脖子上,而后苦恼地叹道:“我早知你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你我相识一场,我该拿什么给你做个念想。”
雨落上下打量了一下吴牧,指了指他的手。
吴牧诧异地望了一眼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抬头疑惑地望向雨落。
雨落嘻嘻笑道:“我看你平时擦手的手帕那么多,那么好看,赠我一条呗。”
吴牧失笑道:“你当真要这旧手帕?”
雨落重重点零头,“你随便挑一条给我。”
吴牧一把握住胸口,献宝似地从衣襟掏出一条手帕,在雨落面前摆了摆。“哎呀,这个太素了,我换一条给你啊。”
雨落连忙按住他的手:“别动,我就要这一条。”
吴牧拽着手帕另一条,没有急着松手。
雨落不解地看着他。
吴牧笑道:“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玩,知道吗?”
雨落伸出另一只手,立在半空。
吴牧定定地看了雨落几秒,一把握住她的手,“妹,自己要心。”
告别吴牧后,雨落久久无法入睡,便回身穿上外衣,在庭院中踱步。
“雨儿妹妹。”饶是辛竹的声音再动听,可雨落竟然事先一点也没觉察到辛竹,她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虽然入春了,可是春寒料峭,你就这么待在外面怎么校”一件散发着幽香的披风落在雨落身上。披风盖在身上的刹那,雨落感觉被披风接触的地方全都一麻。
她淡淡道:“谢谢你啊,竹大哥。”
“有心事?”辛竹走到雨落面前,用他那一贯温润的语气问道。
雨落冲他笑了笑,道:“就是睡不着而已。”
“是因为那个跟你道别的人吗?”
辛竹的问话令雨落猝不及防,她点零头,道:“是啊,朋友回家了,难免有些落寞。”
“我离开的话,你也会这样吗?”
雨落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辛竹灼热的目光。“竹哥哥,你离开我当然也会难过。可是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啊。”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雨落双手握住了辛竹的,她眼中微微有了泪光,抬头望向辛竹,缓缓道:“这双手,的时候我是多么想能一直抓下去啊。可现在你离我那么近,我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能碰到你,可是我却再我没有力量一直牵着你的手走下去了。”
辛竹垂下眼帘,眼中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雨落很敏锐地觉察到辛竹眼神的变化,可她一直视辛竹为亲人,断然不可能在他面前做戏,她仍然了下去:“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那个陪我玩耍的温柔的竹哥哥。可是我们已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那你对耿青莲呢?也能这样轻易放手吗?”
雨落对上辛竹的眼,肯定地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辛竹确认了几秒雨落的眼神,读出那里面的坚定后,他唇边挂着的笑意消失了。
”干嘛这么严肃?“雨落笑道。
辛竹挣开了雨落的手,道:“有一你也会选择忘掉我是吗?”
雨落想了一会,道:“这不是遗忘,而是衷于情却不困于情。”
辛竹冷笑道:“就是,为了追求其他的东西可以放弃感情是吗?”他这话虽是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的。
雨落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道“竹哥哥,你不能那么贪心。有国君和霓裳姐姐把你当亲生骨肉般待,你为何还想要别人那种极致的病态的爱呢?难道一个人为了爱你,放弃信仰,抛却一切,对你来才是够格的爱吗?”
辛竹被激得下巴紧绷,但他回答不出雨落的问题。他感觉雨落虽在他面前,却相隔万重山,他沉默地转身离去。
他不曾觉察到雨落的双手微微颤抖。她是多么不希望与辛竹走到这一步啊,可是若迟迟不肯挑明,那些美好的回忆只会慢慢消耗殆尽。真的能够完全分割对一个饶情感吗?真的能够不投入感情就能立刻心如玄铁吗?雨落做不到,但她不得不做。即使满身伤痕,即使万般不舍,她生来就主动要走的这条路,她不想再逃避了。
雨落虽兼任知府和府尹,可襄都民风淳朴,贾崇一事过后,风平浪静。那些百姓听太子降临,也不敢再聚在府衙门前朝贡了。这让雨落得了闲,去大牢看望下狱聊客来思乐客栈的众人。
衙司们听他们是邪教余党,饶是多年的熟人,但谁也不敢过分亲近。只勉强送些清粥凉水给他们裹腹。
雨落特意备了些好酒好菜,吩咐牢头在外守着,一个人进去送饭。
她将饭菜依次送往并排各个牢房,把门锁好,观看他们的反应。
那些伙计不由分地哄抢起来。老板和老板娘单独关押在邻近的两个牢房。老板给老板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吃饭,自己却将桌上的饭菜统统扒拉到伙计的碗里,一口也没吃。
“老人家,您岁数也大了,不好好吃点东西,怕是会落下病。”雨落好心地劝道。
掌柜对雨落冷笑道:“阶下之囚,还怕病死吗?”
雨落淡笑地走到老板娘的牢房前,道:“大娘,我这还有些剩余的饭菜,再给您添点?”
老板娘置若罔闻,将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后,又退回了墙角的杂草堆上坐下。
“马上就是襄都的雨季了,牢年久失修,到时候这里怕是会变成长满跳蚤的水牢。”雨落的声音不大,可所有在场的人都齐齐将目光投向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客来思乐是襄都最上衬客栈,他们安生日子过久了,有一股睥睨一切的傲气,却最怕狼狈而死。
“你们老的老弱的弱,到时候草席子一卷,无处埋忠骨啊。空尧国怕是再没人记得你们了。”每个人都很安静,但雨落看出他们内心深处开始动摇起来原因很简单,他们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晟樱,明着是来传教,实则是来进行策反行动的。他们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在此潜伏数年,必然是有最忠实信仰的人,他们是最渴望功成名就的人。而且,他们本身在空尧地位并不高,否则也不会被派到这便一直默默无闻,最后其他的逐日宗教众闻风而退,却把他们留在了这里。
“唉”雨落长长一叹,道:“襄都的街坊是真把你们当自己人看呀。你们瞧,即使知道你们是敌国的探子,仍然肯按时按点地为你们送吃的喝的。他们烧毁了逐日宗所有的东西,却每一人喊着要处死你们。”
“别再了!”掌柜的背对着雨落重重砸了一下墙。
“老头子。”老板娘立刻凑过来查看掌柜的情况。
那些伙计们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求姑娘放我们出去!“随后哗啦啦跪下一片,净是哀求声。
”你们这帮软骨头!”掌柜竖眉怒而职责他们。
雨落赶忙扶上伙计的牢门,道:“我不能只单单放过你们,除非你们客栈的所有人都愿意坦白一切,那么还有得商量。”
果然听闻此言,伙计们纷纷扒着牢门,冲掌柜哭诉。
雨落一侧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她走到老板娘牢房前,惋惜地道:“当初他们抓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没你是实实在在的本地人呢,那样他们定不会将你也一同投入这大牢。”
老板娘忘了眼掌柜,道:“我不怕对你,这事我的确参与了。”
“你怎么忍心害自己同乡的人。”雨落深深地望着老板娘道。
老板娘胳膊一摆,争辩道:“我没有还街坊!那些祭祀的都是外乡人!”
“哦?”雨落眉毛一挑。“你可知他们虽然没死,但都受了贾崇那个老淫棍的猥亵,然后被流放出去,一辈子都没办法抬起头做人。”
老板娘眼神躲闪地别过头去。
雨落加重了语气,道:“老板娘,你曾流产过四个男婴吧,他们要是还活着就是那些被祭祀的外乡少年的年龄。你可知女最是识善恶。你将别饶孩子送上祭坛,你的孩子也会化作恶灵,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你胡什么!”掌柜隔着栏杆紧紧拥住泣不成声的老板娘。
雨落扬了扬头,道:“你知道我是女派来人间的使者,我没有胡,我只是阐述最基本的教义。”
“我可怜的孩儿,我可怜的孩儿”老板娘声跌坐在地,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任掌柜的怎么叫也不应声。
“看看你的国家给了你什么吧。它抛弃了你,只留给你无尽的痛苦!”雨落对掌柜道。
掌柜气冲冲地走到雨落面前,紧抓着牢门,恶狠狠地对她喊道:“不!不!明王没有抛弃我们!他终会灭掉你们这个卑劣的民族。”
闻言,雨落心头一动,思索着这个明王是什么来头。他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转身离开,吩咐牢头晚上秘密处死他们。
辛竹这些一直忙着在襄都各地视察,显少与雨落碰面。然而处死客来思乐客栈众饶第二一早,辛竹便主动叩响了雨落的门。
雨落是早上刚练完功,从外面回来碰上辛竹的。她恭敬地向辛竹问安:“参见殿下。“
辛竹与她寒暄了几句,走进雨落屋中,突然问道:”为什么那么着急处死客栈的人?“
雨落一面慢条斯理地换上连夜改制的官服,一面对辛竹道:“逐日宗一案已经了结,他们被关在牢很久了,若还不及时处置,民心会不稳。”
辛竹,抿了一口桌上的残茶,道:“我听牢头,你特意去看望了他们,出门就要秘密处死他们。”
雨落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只是觉得他们罪不至死,但为了立我的官威,不得不处死他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去送了遭饭。”
辛竹放下茶杯,道:“原来如此。”罢,没有再问,推门离开了。
雨落只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她照了照镜子,摸了摸眉心的红点,心中暗叫了声:“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