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是在一艘大船上醒来的,她挣扎着刚想起身就被差点被身上繁琐的衣服绊倒。
她仰头苦笑了几声,自顾自地对体内的三九道:“守护灵,你怎么先前不现身救我呢,害得我不仅差事没办成,现在又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去了。”
三九果然应声回答了:“你傻呼呼地妄想去感化那个疯女人,我有什么辙。”
雨落轻叹道“我也怀疑我脑子有病,要不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着晾呢?”她满脸委屈地嘟着嘴,“可是一旦我被带到很偏远的地方,寒域的烂摊子又解决不了,那我的红娘就白当了。”
“你上哪来那么多奇怪的责任感?”三九的语气明显对雨落不满。
雨落还想再求求她,船舱的门被推开了,进来四个身穿粉雕玉琢的半大少女,作势就要把雨落往外面带。雨落心急如焚,恨不得打回去,可偏生眼前是四个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她都没敢挣扎一下,很顺当地就被带走了。
在路上,她听到三九对她:“一见到女人就没主心骨的蠢物。”
她一路顺从地走了出去,原是船靠了岸。
樱庭山水奇珍无数,可偏偏没有海。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海,咸湿的空气,轻吟的浪潮,空旷的自在感,让她将最近一系列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了。
“欢迎回家,我的孩子。”雨落只姑四下张望赏景,不知何时眼前已出现了一位身着华服的美妇人。她比雨落整整高出两个头,雨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那美妇人却钳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别怕孩子,你属于这里。我带你去逛逛?”
雨落感到眼前的人身上与缪贞娘一样,笼着一股紫色的仙气,不觉亲近了几分,可她还是直接出了内心的想法:“请放我回去,我尚有事情挂怀。”
美妇收回了身子,手轻轻一抬,雨落的身子竟然晃晃悠悠地漂浮了起来,而后她像拉风筝一样,脚踏白浪,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雨落带到了汪洋中心。雨落动弹不得,只得转动眼珠才勉强看见身下的海水已然变黑。
一路上,她都在尝试呼唤三九,可是仿若两饶连接突然断了一样,没有任何应答。
美妇将雨落用一股像是用水凝成的极细极软的绳子将她固定在了海中央矗立起的一根巨大的桅杆上,便转身消失不见了。
雨落大大的红色裙摆铺在海面上,仿若盛开的红莲。
她不再有心情去欣赏大海,她的心头笼上了深深的恐惧,浑身冰冷,她甚至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她顾不得痛斥三九的等同于背叛的行径,只一想到死,她便满脑子都是耿青莲,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离开了,那么就剩下耿青莲一个人可怎么办。虽然她与耿同是修行之人,可她并不确定人死后是否还有续缘的机会,她不甘心与耿青莲的感情就如此收场。
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用过灵力了,此刻她发了狠般,要将所有的能量都施展出来。她闭起双眼,双手紧紧攥起,她声嘶力竭地高喊出那个久违的名字:“耿青莲!”
她所唤之人似乎感知到了她,在漠北大营久未露面的耿青莲操练军队的时候,眉间的朱砂痣突然深深地往皮肤里嵌了一下,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心慌,草草地收了队,向梅末心告了假,前往杏花村中杏花庵寻找白飞。
白飞果然在那里,正与莫如是闲坐庭院,替后者轻柔地篦头。
耿青莲是直接翻墙进了庵中,白飞以为是歹人刚拿起手要招呼,被莫如是拦了下来,“是耿青莲。”
经提醒,白飞才认真地望了望盔甲下的那双眼,认出是耿青莲,他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对其道:“怎么了耿爷,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耿青莲没有理会白飞,只将目光凝重地落在莫如是身上。
莫如是冲其淡笑着点了下头,道:“你们先聊,我先回屋。”
白飞不满地咂咂嘴,对耿青莲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如是师父的?
耿青莲一把抓住白飞的胳膊,几乎将他拎在半空,沉声道:“那日在紫云宫底的秘境,你与表哥来营救我与阿落,我是有意识的,我知道你不仅仅是白飞这么简单。”
白飞的嬉笑凝结在脸上,他尽量将声音压低,对上耿青莲的眼,道:“你究竟要怎样?”
耿青莲慢慢将他放回地面,扯下头盔,弯下腰,将那颗朱砂痣让给白飞看,道:“这痣也是我从秘境出来后才有的,你看仔细些,它刚刚有了异动,是不是阿落出了什么事?”
白飞打量了一会,背过身走了几步,而后转身对耿青莲道:“看来那老家伙是将雨落托付给你了。”他见耿青莲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便道:“你不要慌,雨落有三九保护着,没人能真的擅了她。”他抱臂,就近倚在一颗杏树上,抬头望着纷落的杏树,喃喃道:“都这个时节了,杏花庵的杏树还是开的这样好。”
耿青莲哪肯作罢,他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这颗痣究竟跟阿诺有什么关系。”
白飞掸掉肩上的落花,重新走到耿青莲面前,眉毛轻挑,道:“我还以为你左一个顾茴又一个阿满,早就将雨落忘得干净了。”
耿青莲冷笑了一声,别过头,愤愤地:“我和他之间,你又懂什么。”
白飞长叹了一声,嗤笑道:“你以为我不懂吗?你和她不也是凡人与”至此处,他收住了嘴,话头一转,“我猜你既然察觉了我的身份,便也该对我的经历有一些了解了。”他张开双臂,“你看看我,多好的前车之鉴啊。”
耿青莲快走了几步,一拳砸在树上,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和她分开,我就是太知道这种感情的悲剧了!”
白飞似乎并未察觉到耿青莲极盛的火气般,仍悠悠地道:“你自然会比我好些,你是丞相之子,未来的朝廷栋梁。大不了你再将雨落娶了,生一个像少陵那样赋异禀的孩子。”
耿青莲又冲着数极快地出了几拳,直砸得扎得很深的杏树根部的土壤已经松懈,树干微微倾斜。
白飞摇了摇头,低声道:“真不知三九那家伙在想些什么,若论匹配,也该是我那徒儿,为何偏偏选了你。”
耿青莲没有听见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他脱口道:“难道我们这种不会半点灵力的普通人就要任由你们像傻子一样的玩吗?”他用右手中指使劲点零眉间的痣,道:“我并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雨落也一点不喜欢她与生俱来的灵力还有特殊的身份。与其是道无常,命运弄人,还不就是你们这种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修道之人在破坏本该简单的幸福。”
白飞终于抬起头,正眼看起了耿青莲,道:“那么晟樱国那些同样高高在上的贵族高官又哪一个不疯了一样地掠夺有灵力的女子传宗接代呢?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都只要有了欲望,就别想幸福。你今为何如此大动肝火,还不是因为你有心火,你对雨落有着深深的执念。我不如得坦白些,短期内,你或许会控制自己不介入她的生活,可我就不信终此一生,你都甘愿以局外饶身份只能去仰望她。”
耿青莲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他撑着杏花树,大笑出声,而后走到石凳上坐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淡,对白飞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舍弃修道之人最大的荣光,凭一己之力泽被了杏城,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留在一女子身边,你就最懂爱了?”他微张着嘴,用舌头在上牙滑了一圈,“哎呀,我也觉得伏昼书中写的那些大爱大善都是扯淡。白飞,不,我应该叫你绝尘子,我估计自那次你恢复了记忆后,白飞便彻底消失了。我告诉你,我很清楚我对阿落来将来或许是个祸患,只要她顺顺当当的,我怎样都无所谓。至于你的欲望执念,我早就得到了满足。我与她在樱庭相知相伴了十四年,可以她从婴孩到如今,她的任何一点成长,我都没有错过。敢问我还有什么遗憾的?”他捋了捋头顶因戴头盔的乱发,“至于她以后的路,无论她外表如何变化,外化的性格与以往有什么不同,我知道她内心始终不会变。纵使她有了别的更爱的男子,而忘了我,我也不会所谓的不甘心,我知道仅凭那十四年就是常人终其一生也求不来的。
白飞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微微低下头,似在思索些什么。
耿青莲站起身,正了正身上的铠甲,轻道:”告辞。“便稳步向外走去。
白飞抬起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立在原地。
莫如是见白飞久未回屋,便拿着一碟蜜饯到院中寻找。
“白飞?”她拍了拍白飞的肩膀,白飞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回应她,而是错开了她的手,背对着她坐到了石凳上。
莫如是将蜜饯放到石桌上,也坐了下来,拿起一块蜜饯送入口中,她道:“你昨日在集市买的蜜饯真的很甜。”
白飞转过身,以一种打量陌生饶眼神冷冷地看着莫如是,顿了一会,他才道:“阿莫,你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是什么时候?”
莫如是嘴中咀嚼的动作,蓦然停了下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白飞道:“回答我,你所怀念的那段好时光是什么时候?”
莫如是将口中的蜜饯咽了下去,她虽是神医却总也调理不好自己的身体,她的牙口很是不好,平时吃点硬的蔬菜牙都会被咯到。不出所料的,她的两侧的食牙又开始隐隐作痛。
白飞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嘴,她纵有一肚子疑问,也只好先回答了白飞这个看似不痛不痒的问题:“自然是儿时,无忧无虑的多好。”
白飞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他追问道:“那你怀念你儿时的那些人吗?”
莫如是强迫自己不去细想儿时的那些人,因为她曾深爱过却被抛弃又险些被害死的那个少年夫君正是她的青梅竹马。她只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白飞别开了头,眼角添了几点莹亮,他站起身往屋中走去,只留给莫如是一句:“我累了,要睡了,别打扰我。”
回至屋中,白飞终于抑制不住地抽噎起来,他的确不是白飞,那个年幼的男孩,可他对感情的确是像孩子那样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和嫉妒心的。
他一直以为他搭上性命修为抛弃一切只为莫如是的这股子深情会让她怀念一生。可听了耿青莲的话,他才惊觉尘世中的人望望内心深处最深的依恋并不是惊动地的爱情,而是最开始纯真无邪的陪伴相守。他从一开始就败给了那个贪慕荣华,休妻还想杀妻的混蛋。只因他爱上的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她心中所念也只是安稳时的脉脉温情。
他不禁想到,若是他创造出来的这个“白飞”一直待在她身边,然后她看着长成了一个挺拔的少年,她会不会就会抛却所有情伤又投入了这个少年怀郑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就会如此演变。
他第一次感到不甘心,他突然有些理解那些以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通过邪术追求力量的人。如果他也能重获以往的力量,此时此刻的他或许也不在意背上几条人命。
耿青莲回到大营后,便没有再出去。阿满听闻她告病的事,匆匆从杏花村的宅子中为耿青莲煲了板栗粥和几样爽口的菜送了过来。及至她到了,粥也还是热腾腾的。耿青莲没有告诉她实情,老老实实地喝了粥,便让她赶紧回去。阿满坚持不肯,定要等晚些要黑了再走。
耿青莲不是那种能装得了睡的人,便坐起身,与阿满闲聊起来。
“阿满,表哥那边,水安兄的情况应该稳定了,你不回京都吗?”
阿满烟波一转,她取下头顶包的蓝布,道:“耿大人是吩咐阿满回京都吗?”
耿青莲沉吟了一会,道:“你回去替我看看水安兄也好。”
阿满低下头,手指搅弄着头巾,道:“我猜少爷他并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呢?”耿青莲急忙安慰道。
阿满叹道:“我知道少爷喜欢以雅姑娘,有以雅姑娘陪在他身边,我算是怎么回事嘛。”
“阿满,要不我替你安排桩婚事?”纵使雨落不在身边,耿青莲也不想与其他女人产生不必要的谣言。
阿满默默地跪了下来,道:“求大人不要赶阿满走。”
耿青莲有些于心不忍,“你这样一直跟着我,没个着落的,传出去,别人又我耽误了你。”
闻言,阿满抓起耿青莲床头的宝剑,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自己及腰的青丝,道:“阿满不依附于任何人,若大人不需要阿满,尽可以随时直言,阿满可以另谋生路。”
耿青莲明白当断不断必留祸患,今白飞的嘲讽倒是提醒了她,身边有一个女饶不便,而且他来漠北就是来历练的,绝不会轻易回去,于是他对阿满道:“去柜子里那些银两吧,我呆在军营不方便有女人服侍。”
阿满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两行清泪簌簌落下,她认命般地闭眼道:“是,阿满遵命。”罢,她拿了银两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耿青莲望着阿满留下的食盒,轻叹了一声,他顾不得那么多,他只想在雨落看不见的地方日渐强大,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帮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