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而言,苏未央之于洛莲九,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苏未央和颜悦色怜爱的模样,只有苏菡萏能够享受得到。
每每遇到苏未央苛刻得不近人情的训练与责打,洛莲九完全承受着这一面的痛苦,心上的伤疤与腿上的鞭痕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挥之不去。
可苏未央毕竟培养了她,教会了她所有用以制霸武林的本领,让她不必在低等的歌舞馆里靠搔首弄姿来求生。
她是她的师父,她如此感激着苏未央。
等言怿带着她连夜奔往毓山的时候,伴随着她十年时光的缡云山庄已是满目疮痍,曾经藏碧翠竹已然化为白齑,姑姑曾经精心呵护的草药全然成为灰烬,焦土缭绕生烟不绝。
她如时候一般推开柴扉,姑姑悉心培养的梨花已是狼藉一片,而姑姑再不会堵在她回来的路上,斥责她又往哪里疯跑。
“因着门外的桃花阵,他们如何进不来缡云山庄,竟然就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言怿看着已然烧成灰烬的大片山林,又担忧地看向洛莲九。
洛莲九眼神空洞而茫然,每一步踏在焦土之上都显得异常沉重。
言怿觉得她几乎下一瞬间就会直直倒下去,可洛莲九却笑出了声。
“都璇教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可跟中原武林比起来,还真是难以望其项背。”洛莲九咯咯地笑起来,一步一步拖着自己走向屋郑
榻上躺着一个女子,面色温和平静,浅碧色的襦裙、青色的半臂,干净素雅,倾城绝色。
岁月对美人总是优待的,苏未央也不例外。
洛莲九看着她,见苏未央胸口仍缓缓起伏,她忙扑过去,伏在她的榻前。
“你终于来了,我的菡萏。”她听到动静,艰难地张开眼,用最后的气力加之闭气之术,支撑着自己到如今,总算等到了她盼望已久的人。
慈爱无比的苏未央,再不是那疾言厉色、狠狠训斥着自己的模样,洛莲九红了双眼,跟苏菡萏的影子在这一刻合二为一,喃喃叫了声:“姑姑。”
苏未央笑起来,似乎她的一声“姑姑”是世上最好的灵丹妙药,她唤道:“你这孩子,出去这么久,怎地渐渐就不再给姑姑去信了。”
洛莲九自不是苏菡萏,心底将苏未央当作姑姑,只是当师父看待罢了,她没话,只是看着苏未央。
苏未央不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什么异常,她摩挲着她的手,这才瞥见了洛莲九身后的言怿,她皱着眉头:“他是?”
洛莲九回首,看了眼言怿,言怿立时行礼,对苏未央道:“晚辈言怿见过苏前辈。”
苏未央面色变得冷淡起来,问道:“寿州言家言仲澜的儿子?”
言怿心跳漏了半拍,却不敢扯谎,只能恭声道:“是。”
苏未央看向洛莲九,心翼翼又警惕地问道:“你如何同他在一处?”
洛莲九不解苏未央怎地对言怿不满,只得道:“言怿是菡萏的好友。”
苏未央看了看二人,叹了口气,道:“我同菡萏还有些话要,言公子。”
言怿知道苏未央的意思,连忙勾手行礼:“是晚辈思虑不周,唐突了。怿去外边候着便是。”
见言怿走出去,苏未央看着洛莲九,眸光带着不忍与不舍,眼前的少女已然亭亭玉立,转眼间再无当年女娃的童稚无比,仿佛她昨还是被影卫莫离牵来缡云山庄怯生生的奶娃娃,今日就长得这样高了。
“那一日莫离牵着你,将你送到了缡云山庄的门口,你才那么一点,缩在她的身后,探出头来瞧着我。”苏未央似乎陷入了回忆,想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找到往昔光景的重合之处,“我其实早知道你并不是瑾的女儿。”
洛莲九抬起头,有些诧异,却又立时平静了下来。
苏未央看着她,抚摸着洛莲九的鬓发,笑起来:“莫离你是洛涟城与瑾的女儿,在南宫府长大,却遭初五余孽灭门。她是洛涟城的师父,不可能眼看着她唯一的女儿落入泥沼之郑可是,瑾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跟瑾长得一点也不像。”
“我在那个人面前发过誓,再也不动武。可我需要一把利刃,将苏家对我和瑾所做的一切,统统报复回去,所以我这样催促着你,巴不得你突飞猛进,早日下山,葬送苏家的一牵”
“你可真是个古怪的孩子。我每一次近乎疯狂地训练你、惩罚你,可你仿佛永远不知道累与痛,只会比我更严格地要求自己。你似乎永远是个忘性很大的孩子,即便是我如此狠毒地对你,你却永远甜笑着唤我姑姑,像是世间最会撒娇的、在蜜罐里生活的娃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年的时间,我早已把你当成我亲生女儿,即便是你十五岁,我甚至极度不愿你下山,怕你受到半分委屈。菡萏,原谅姑姑好吗,原谅我对你的欺骗与利用,原谅我对你的苛待与狠毒。”
苏未央完,重重地呼吸以平复虚弱的身体,她渴求一般看着洛莲九,看着再无半分年幼时影子的少女。
洛莲九眸光隐隐闪烁,沉声道:“姑姑待我很好,我从未怨过姑姑。南宫将军府的仇,我一直没有忘,将苏家视为跳板,王岐鹤、风明权、苏偲瓘,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苏未央叹了口气,继而道:“当年的事,仍然不愿意放手吗?”
洛莲九笑起来,还是苏未央记忆力那个朝她撒娇要溜出去玩的孩子:“姑姑不也一样。”
苏未央有些疲惫,犹疑了一下,缓声道:“当年的事,莫离曾经告诉过我,她,若你想要报仇,便将这一切告诉你。若你能逃离这命运,便盼着菡萏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菡萏,这条路随时会丧命,你当真还要追查下去吗?”
洛莲九面色平静,又重重点头徐徐道“我已知幕后的主事,是太极宫那位圣人。”
苏未央似乎并不惊讶她对这件事探究的程度,她只是叹气道:“看来,姑姑如何劝都没有用了。那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计策?”
洛莲九摇摇头,看着苏未央。
苏未央又问道:“你这言怿是你的好友,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洛莲九不知道苏未央为何突然如此问,愣了愣:“姑姑?”
苏未央看着洛莲九神色古怪,又看了眼门外,坦然道:“菡萏你听好了,一定一定要离他远一些。当年,就是言仲澜用这计策,换得言家滔的富贵。”
她完,虚弱地闭眼,她担心眼前的少女再跟门外的那个少年卷在一起,当年言仲澜三言两语将南宫家覆灭,如今言怿对付一个苏菡萏,实在是绰绰有余。
洛莲九瞪大了眼睛,惊异、荒谬、痛苦、仇恨一下子翻江倒海地向她涌来,如惊浪涛将她狠狠卷入其中,胸口如陷入水中而窒息不已,直让她惊慌不已,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