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轿辇准时抵达。郑于见太子携着太子妃从御花园的方向走回来,不由悄悄松了口气。刚到时没见着二人,正愁去哪儿找呢。
宴文然先一步踏入轿中,白璟紧跟着跨上去。郑于摇着浮尘,掐着嗓子嚷了声“起轿——”
轿辇便迅速向东宫而去。
宴文然坐在靠窗那边闭目养神,白璟闲着无聊,四下看看,眼尖瞧着本书。她把书拿起来,见太子殿下睁开眼却并没有出言制止,想必是可以随意翻看的,于是便坐回去,翻开书页看了起来。
这居然是个常见的民间话本,白璟啧啧称奇。这太子殿下看起来严肃正经的,居然也会看这种东西?随手翻两页,本身这话本便是杜撰的精怪故事,偶尔有不通之处,太子殿下居然还在旁边严肃地写了批改与标记。白璟不禁哑然失笑。果然,即便看话本,也还是那个严肃正经的太子殿下。
书中的故事已经不是很新鲜,只是白璟却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翻着,不时还笑两声。
宴文然在一旁不由感到有些疑惑,那话本是半年前她随意放在轿中用于乘轿时打发时间的,书中的故事她也看过,虽然是有点意思,奈何错处太多,有些地方甚至语言不通。怎的太子妃这么喜欢这话本?
不过,既然太子妃喜欢,以后便叫下人多备几本放在房中供她打发时间吧。
宴文然却不知道,白璟笑得倒不是那故事,反而是……她在书中添加的那些修改或备注。
轿子走到东宫门口,宴文然刚下了车,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禀报:“太子殿下,安宁小郡主来了,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安宁小郡主……宴文然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让她进来吧。”随后转过身去,向正要跳下轿的白璟递出了手。
白璟怔了怔,半晌,有些不自在地握住宴文然的手,走了下来。
进到屋子里,忽然,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便出现在了门口。她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太子表哥!”
宴文然点点头,道:“宁儿来了。”
这位安宁郡主,是宴文然的表妹,名叫萧宁儿。年仅十六,是萧家的四小姐。打小就被一大家子人宠在手心,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今日穿着一件桃色纱裙,头发扎起,以鹅黄色的吊坠为饰。只是,她站在屋子里先把宴文然拉进去,随后又跑到门口来“请”白璟进屋。那模样,仿佛她才是这东宫的正主一般。
小姑娘自顾自地打开荷包,像献宝似地掏出一方绣着牡丹的帕子:“太子表哥,我给你绣了一个帕子!你看看好看吗?”
宴文然沉默片刻,说了句:“好看。”却并未拿手去接。
“哦。”萧宁儿察觉到宴文然的敷衍态度,不由有些失落。她找个椅子坐下,半晌觉得无趣,又转头看向白璟。
白璟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桃花眼微眯,忽然勾了勾嘴角。
萧宁儿凑了过去:“太子妃姐姐长得真好看!就是太安静了些。太子表哥不喜欢太安静的姑娘!”
宴文然抽了抽嘴角。就猜到这小丫头应该是来者不善。
白璟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躲开萧宁儿的触碰,点头道:“嗯。”
萧宁儿闻言仿佛高兴了,又扬起头来,傲气的像个小孔雀:“我听说你比太子表哥还大一岁?殿下也不喜欢年龄大的女子!”
白璟垂眸,看上去并不想出言反驳。萧宁儿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宴文然走过来,把白璟挡在身后,俨然是一副保护的样子。
宴文然看着向来喜欢跑到她这里撒娇的萧宁儿,无奈道:“好了,宁儿。孤已经大婚了。便莫要再闹了。”
宴文然背对着白璟,自然也没看到白璟眼中划过的一闪即逝的惊讶。
萧宁儿愣了一下,似乎未曾料到太子表哥会因为一个外人说她,当即就不乐意了:“太子表哥!”
见宴文然面露不愉,萧宁儿只得跺了跺脚,嚷道:“明明我才是与太子表哥青梅竹马长大,要不是因为皇帝陛下的婚旨,我成为太子妃,还不是早晚的事?偏偏你这个外人来插一脚……”小姑娘越说越委屈,却被宴文然打断。
宴文然扶额。宁儿这嘴啊,怎么什么都说……
她叹了口气,正色道:“好了,莫要再提此事。宁儿,正如孤曾说过的,孤自始至终,都把你当做妹妹。”
安宁小郡主一听,愣了愣,眼角泛起泪花,转过去沉默片刻,忽然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宴文然手足无措地立在旁边,想要安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叹了口气。
萧宁儿对她的情意,她一直都知道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若她真是个男子,估计真会与宁儿有一段姻缘。
只可惜,她是个女子。也的确是只把宁儿当做妹妹。
当她曾经察觉了宁儿的心思时,便开始刻意与宁儿保持了距离,言语间也颇多拒绝的暗示。想必小丫头早早便清楚了她的意思。这一次过来,被她当面言语拒绝,还是头一次。
只是,有些话,不说明白是不行的。
那边,萧宁儿哭了会儿,情绪也缓和了许多。宴文然想起现在还是中午,试图把话题引开。
“你……别哭了,吃饭了没有?孤叫人送些……”
一听这话,萧宁儿明明眼中还蓄着泪,却忽然“噗”地一声,笑出个鼻涕泡来。她随手抹了抹,气哼哼道:“不吃!”
“表哥!你真是太不会安慰人了!女孩子哭的时候,哪能这么转移话题呢?”萧宁儿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已经把眼泪擦拭干净:“我知道表哥娶妻了,我今天就是再过来看看,现在看来,估计真是一点希望没有了。”萧宁儿抽了抽鼻子,故作无所谓:“表哥既然真的只把我当妹妹看,那我以后……便也把表哥当哥哥吧。”
说完便快走了几步,似乎要离开了。却在门口脚步略缓,似乎是期待着宴文然能说些什么。
宴文然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你会遇到值得你倾心一世的良人的。”
萧宁儿眼角又红了些,她转过头来,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笑容:“当然会的!我还这么年轻呢!”说罢,转身离去。
萧宁儿每次来都像一阵风,风风火火地来,不一会再风风火火地走。只是今日……这小丫头估计是真伤心了。
宴文然目送萧宁儿离去,叹了口气,心思复杂地回过头,冷不丁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白璟并不说话,只是这样看她,却让她升起一股自己是负心汉的感觉。
宴文然干巴巴地开口解释:“宁儿她……年纪小,心直口快的,别和她一般见识。”
白璟点了点头,就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似的:“嗯,臣妾自然会让着她。”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宴文然却又觉得心里不舒服了。她沉默片刻,又看向白璟:“不过你也别太让着她,她欺负你的话,你也不必忍着。”
白璟眨巴着眼睛,有些忍俊不禁。
她忽然问道:“殿下不娶她,无非是担心不能给小郡主个名分。不如这样,殿下若倾心于小郡主,不如先把她纳入府中。待得几年后,把正妃之位给她不就可以了?”
宴文然无奈,她都说了只是把宁儿当妹妹,那便是真的当做妹妹。她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对另一个女子生出情感呢?偏偏这话又没法说出来。
只是……
宴文然注意到白璟话中有些别的意思。
她沉默片刻,问道:“把正妃之位传给她……那你呢?”
白璟笑了笑,错过眼神不去看宴文然,透露着一丝不在意的样子:“臣妾?殿下到时候把臣妾休了便是。”
“你……”宴文然皱起眉头。大婚第二日,这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白璟接着道:“殿下与我成婚,仅是因为一份婚旨。如今你我二人并无情意,臣妾不期望殿下垂怜,只求待殿下大业有成时,赐臣妾一纸休书。”
宴文然眉头越皱越深:“孤岂是那种不负责任之人?若你安分守己,孤一生也不会随意休弃你。”
白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的笑了两声。她抬起头,眼睛终于看向宴文然,神情笃定:“话不可说的太满,殿下。臣妾实非良人,况且……估计到那时,殿下便有了不得不休了臣妾的理由。”
宴文然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什么理由?”
白璟摇摇头,起身笑道:“现在还不能说,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