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院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重重的点头。
她来便是为了她。
从安给小樱裹上了厚厚的狐皮斗篷,将她死死地系在怀中,而后一手拎着知秋剑,一手拽住姜院卿便往外摸去。
窗外的香料燃尽,落雪无痕。
硕大的楚府,安静的不像话。
从安头一回发现,姜院卿的身手还算是敏捷,竟未掉队。
素雅的辰星花开在雪地里,这般柔弱的花朵,在这冰天雪地里绽放着,美的诡异。
姜院卿一声不发的跟在从安的身后,尽可能的放轻步子,她错愕的发现,从安竟然记熟了这里的道路。
到了分叉口,她不过看一眼便知道该如何去走。
两人一路摸到角门处,才遇见值夜的下人,对方尚未开口,便被从安拿剑鞘敲晕。
动作狠厉且不留情。
一直到出了楚家大门,从安才微微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的姜院卿却满心的不安,会不会太顺利了一点?
从安回眸,深深地看了眼楚家白墙青瓦的大门。
忽而,黑夜里亮起火光。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萧允礼慢慢悠悠地从深巷里走出,身后还跟着阴着脸的苏子墨。
萧允礼的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正如同从安第一次看见他时一般。
“皇嫂”萧允礼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嬉皮笑脸地道了句:“这天寒地冻的,您带着羽辰公主是想要去哪儿啊?”
皇嫂这个称呼,打破了从安心中所有的侥幸。
她知道,她和萧允礼,已经回不去了。
“自然是回宫。”从安桀骜的扬起下巴,镇定自若的看着萧允礼,完全没有一点儿被抓的恐惧。
“您着什么急啊?”萧允礼却把话说得十分大胆“北辰的新朝便在此处,您只要稍等些时日,自然能回宫。”
“笑话!”从安扬声厉喝“本宫是北辰的皇后,北辰的新朝在何处,本宫说了算!”
萧允礼仰头大笑,笑声在这雪夜里飘荡开来。
苏子墨朝着从安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在这种时候招惹萧允礼。
但萧允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忽的偏头看向苏子墨,这一眼,满是失落“小哥哥,你也跟着她背叛我?”
从安立时炸毛厉喝“萧允礼,墨儿哥哥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连他你都要怀疑吗?”
当初,若非是苏子墨不管不顾,在萧允礼最需要的时候赶回京中,他又怎么会被萧允辰囚禁?
若非是当初那件事,苏子墨身为北辰国师,又有从安暗中相助,想要重获君王的信任虽难,但获得和苏先生一样的尊重与体面还是可以的。
“萧允礼。”从安冷声喝道:“我说过,若你只是想要查清太后之死的真正缘由,我可以帮忙。”
但是从安顿了顿,瞄了眼身后的姜院卿,嗤笑一声道:“不过,想必,你想要的应当不止于此吧?”
毕竟姜院卿在他们手里这么久,若当初之事是萧允辰吩咐她动的手脚,只怕萧允礼已经查探清楚。
而姜院卿的嘴巴如果当真那么严,只怕也不会行动自如,身上看不出半点手上的痕迹。
她说着刺人的话,却依旧坚持用你我相称,本就是想要留有余地,可萧允礼却并不领情。
他的脸上保持着笑容,看向从安的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缓缓的道:“皇嫂,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
若是她没有看穿这一切,乖乖的听从他的话,该有多好?
单单冲着她将苏子墨放出宫的恩情,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依旧会锦衣玉食地供着她。
就如同他们当初商量好的那样,把她劫出宫来不过是为了帮她,帮她平安产子或者送她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从安选择留下的时候,觉着惋惜的是苏子墨,可觉着兴奋地却是萧允礼。
京中早有皇上德行有缺的流言传出,为了保护从安,萧允辰甚至叫人推波助澜。
凤灵公主所在之地亦是北辰新都的消息也顺利的传达出去。
有了这个孩子,萧允礼便更能名正言顺地接管北辰。
可从安却用一根金簪,除了他想要换子的心思。
萧允礼轻轻击掌,被五花大绑的楚云澜被人推了出来,她被这些变故吓得瑟瑟发抖,头上发髻凌乱,脸上满是泪痕。
“你借着她,一点点的将手伸到楚家之中,”萧允礼眸光冰冷,又看向楚云澜,笑容诱惑且柔和“只是不知道云澜小姐知不知道,自己效忠的是当今的北辰皇后,赫赫有名的凤灵公主呢?”
楚云澜立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从安,拼命地摇着头,她的口中被粗布堵着,喉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
“可惜了,”从安淡漠的扫了她一眼,转而看向萧允礼“她不过是一枚什么都不知道的棋子而已。”
萧允礼冷哼一声,镇定的看着她:“是么?皇嫂还是一如既往地,慈悲为怀啊?”
“就事论事而已。”从安语气不变“你想要利用楚泓朗掌控陌州,如今难道要为难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吗?”
萧允礼眸光微冷,一边的苏子墨没忍住又看了从安一眼,眼中难得的泛起一丝波光。
“你在这个时候都不忘攻心。”萧允礼挥了挥手,觉着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眼前人一般。
这个走一步算三步的女子,当真还是他在宫中初见的那个人吗?
从安的眉毛轻挑,她孤身站在雪夜中,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身后却好似拥有千军万马。
“皇嫂,请吧?”萧允礼并不想在这里与她多言,只是对着楚家角门的方向伸了下手。
从安却扬起下巴,微微一笑,笑容明媚诡艳。
“怎么,皇嫂还想一个人杀出去不成?”萧允礼把玩着扇子的动作一顿,眼中暗藏杀意。
莫说还有这么多好手在,就算是从安在全盛时期,也未必敌得过萧允礼。
更何况如今她有了顾虑,有了软肋。
从安淡定的一笑,只道:“受制于人,就算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爱怜的抚摸着小樱,眼中满是柔情“本宫的女儿,是北辰最尊贵的公主,而不是你未来的傀儡。”
“人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萧允礼忍下心中的火气,最后一遍发问“皇嫂,你确定吗?”
从安拔剑出鞘,桀骜的仰头长笑“苟家儿女,各个都是战场上走下来的,难道还怕死不成?”
寂静的黑夜里,马蹄声急响,肃穆的脚步声响彻云霄,将这寂静打破。
萧允礼脸色顿时一边,直接朝着从安袭去。
从安不退反进,一手护住孩子,一手同他交锋,甚至还笑道:“萧允礼,作为朋友,劝你最后一句。”
萧允礼屏息,手中杀招更厉。云南ynxs
从安在打斗间开口,气息却不急不缓“现在收手还来的及!”
她忽的撒开手中剑,一掌印在萧允礼的胸口。
脚尖轻点剑柄,知秋剑在半空中翻了个利落的剑花,又重新回到她的手上。
从安单手持剑,冷静的看着那个捂着胸口后退之人。
她的身后,马蹄声已至,整齐划一的军队将此处团团围住,萧允礼等人已经是逃无可逃。
“小妹!”苟从忠翻身下马,身上还沾着斑斑血迹,疾步行至从安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孩子!孩子!”从安嫌弃的推开他。
苟从忠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怀中的小樱,满面红光,看起来有点傻。
萧允礼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从安却淡定的看着他。
她早就说过,若无了自己做软肋,区区陌州,在自家父兄联手之下压根算不得什么事。
“允礼,走吧。”从安镇定的看着他。
“小妹!”苟从忠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知不知道眼前人害得他们有多苦?
“你要放了我?”萧允礼却觉着不可思议。
“若非是顾忌小樱。”从安伸手轻轻拍着孩子,语气平静“你也不会这么容易失手。”
萧允礼瞳孔微缩,像是疯了一般在这雪夜中大笑。
他曾经说从安心软,可到头来,却是他毁在了心软之下。
小樱忽的笑出声来,孩子的笑声在此处越发显得诡异。
从安看了眼身边的苟从忠,眉眼间染上了刚毅与果决“大哥,放他们走。”
“你可知道,放我们走,会是什么后果?”
从安冷静的看着眼前人,语气淡漠“再见面时,你我便再无瓜葛。”
“现在。”从安手中的知秋剑翻转,在地上画出深刻的鸿沟“走!”
苏子墨上前,轻轻拍了拍萧允礼的肩膀,而后对着从安轻轻一点头。
就如他之前所言,他出现,只是想要她平安而已。
“小妹?”苟从忠满脸的着急,他可是带着大队人马而来,其中不知有多少势力的眼线。
就算是想将这件事压下来也是绝无可能之事。
“大哥,命人围困楚家,彻查上下一干人等。”从安眉宇间满是冷漠“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一刻钟后,封闭苍云城,所有人不得外出。”
“苍云城中,所有官员,无论官职,一律收押。”
从安接连下令,毫不含糊。
苟从忠的脑壳都是疼的,但还是立即照搬。
“最后一件事,搭祭台。”从安抬眸,眸光清冽,似有刀光流转。
“北辰的流言,该清了。”从安说完这句话,才对着愣神的苟从忠莞尔一笑“大哥,你命人寻一辆车架吧?”
她可不想真的落下月子病。
苟从忠怔怔的,立刻点头。
从安便笑了,眉眼柔和,和方才判若两人。
然而纵使是从安,还是漏算了一件事。
当她到达军营时,看到那个焦急的在外等候之人,心中立时一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那人见到她,同样未敢挪动脚步,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炙热的柔情。
两人对立而望,许久,从安呆呆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比起月余前,眼前人明显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唯有那双眼睛,出奇的明亮。
看向从安时,眼中似乎有火。
萧允辰喉结滚动了下,没能说出话来。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唯恐这不过又是自己的一场梦。
比起曾经见过她的那副虚弱的模样,现在的她站在那里,精神气明显好了不少。
两颊也不知是不是冻得,通红一片,那双乌黑的眼睛,在火光里闪闪发亮,似乎是有星星藏在里面。
她离开皇宫,反倒变得更好了。
只是瘦了。
萧允辰心想。
他慢慢上前,拥抱住了她。
从安推了,没推开。
她怀中的小樱受到挤压,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来,哭声中气十足,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听到这哭声,萧允辰反倒笑了。
他感受到了真实,眼前的她是真实的她,孩子也是,这不是他的一场梦。
他笑着笑着,便落下滚烫的泪来,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烫的她心里发烧。
我不跑了。从安突然便生出这么个念头来,人都是会变得,他会慢慢放下对自己的猜忌,自己同样能放下戒备,他们都会更好的。
“我回来了。”从安的心里反倒生出无边的平静,除了声音里还带着颤抖,一切都很好。
“你看,我给你生了个球。”
被称作是球的小樱嚎了两嗓子,发现亲爹亲娘们都懒得搭理他,于是止住了哭声,打了个奶嗝儿。
“皇上。”苟鸿风从最初的欣慰与感动中回神,低声开口“娘娘受不得风,先进帐再说吧?”
萧允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裹在从安身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进去。
帐篷中摆了个烧的正旺的火盆,从安坐在那里烤火,又喝了杯姜茶,只觉着从头到脚都慢慢的暖和起来。
她先是咧嘴对着萧允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坦白“我放走了萧允礼和苏子墨。”
萧允辰的脸色顿时一变。
“我同他们说了,下次再见便是敌人。”从安迎着萧允辰的不满与质疑,大大方方地把话说开。
“他们的的确确救了我和小樱,但他们所作所为不值得原谅,我放他们一条生路,权当是报了此恩,从此便不再欠他们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