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早就沉浸在回忆中了,她现在不是很清醒,但心底隐约还有个声音在抵抗着警告自己,
“我好像是上当了,催眠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受我的控制,脑海里那点意识信马由缰地到处跑,专挑自己最怕的和最痛的地方戳……”
现在就算是小雨不问,暮雪满眼前看到的,也都是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
……
其实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羽同学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那个时候他像只小野狗一样躺在凉席上,买他回去的麻子叔,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有点担心的和自己老婆说,
“这别是个身子也带病的,要是一进门就死在咱们家,可真太他妈晦气了!”
麻子老婆本来就不同意买这个孩子,现在更是满肚子气撅着嘴,看相羽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我早说那群人是外头的,根本靠不住,你偏不听!还说什么发烧烧糊涂把脑子烧浆糊了,虽然笨点但不影响干活,所以才便宜卖给咱了?也就你傻了吧唧的才上这当,还指着他给你养老送终呢?”
麻子听了这话,一脸忧伤。
虽然这狗崽子确实没让他花大价钱,可那也是老家底儿,真要是打了水漂,以后不仅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村里人也得笑话自己半辈子。
大湾村本来就闭塞,像个粗制滥造的窝窝头一样,四面都是光溜溜的崖坑,只有一条出村的土路,每次下雨时根本就没法走出去。
就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整个村委会干部清一色的都是本村人,
原因无他,国家派过来的村官,个个都是带着一腔热血来,然后无一例外地揣着悔恨泪离开。
久而久之,暮雪他们村成了出了名的典型顽固不化派!
人们在这里保持着最本能的蛮横,维持着他们特有的落后团结制度,敞亮亮的抛弃了发家致富的幸福生活,成为当地最落后最贫穷的村子……没有之一!
在暮雪小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还很多,孩子更是满街都是,谁家有屁大点儿热闹,窗台底下都能趴上一溜儿。
那时候小雪还不害怕和别人挤在一起,纯粹就想看看是谁家的倒霉孩子?十多岁了还被人家给卖到麻子叔他们家了?
结果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头发长长的遮住了半张脸,看嘴角就知道,他睡梦里也不太安详!
小雪只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躲开大伯家那两个傻儿子,转身回去照看妞妞去了,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接下来的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好像还有点难受。
“为啥偏偏是卖给了麻子家?就他俩自己吃饭还舔手指头的抠样儿,买这么大个孩子回来,怕就是为了将来给他俩干活吧?反正那两口子两个一个比一个懒,又没小孩儿,有会儿功夫就在家里摔锅吵架,以后有这小子受的!”
暮雪心里没着没落的担心了一天,谁知晚上去奶奶那屋拿饭时,才听到一屋子人热闹的议论着,
“麻子他这次可真是哭也哭不出来了,自己买的,自己认呗!”
小雪心里咯噔一下,“糟了,那孩子不行了?”
这时她大伯又喝了口土酒,顶着满脸骄傲自豪的神情感慨道:
“他买的时候也不瞅瞅,那孩子他穿衣打扮一看就是城里头的,现在小狗崽子跑了一次,以后还有的折腾呢,除非他真把他打傻了,要不他想要这个便宜儿子,没门儿!”
“跑了!”暮雪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大伯的话,突然长舒出一口气来,
“这小子不傻,还懂得一直装睡,等天黑了再跑,挺有意思的!”
这时大伯的话,又让她瞬间紧张了起来,
“嗨!反正钱花了也花了,总不能让那狗崽子就这么跑了,再说咱们村儿守得多严实,有全村人看着呢?他就是皇帝老儿的太子爷,也长不出翅膀来!”
“实在不行就多打几顿,那伙儿人不还给他留着药呢吗?说脑子犯病的时候可以少吃点,我看他们一早就是怕他跑了,天下哪儿有那么好心的人贩子?卖人的时候还送药呢?”
暮雪她奶奶点点头表示完全赞同,
扭身看见一直呆在她身后低着头偷听的小雪,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骂道,
“死丫头!你拿着发糕躲这儿干啥呢?还想吃菜啊?我一看见你就要犯心脏病,长得跟你那个狐狸精娘一模一样,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把我儿子也给拐跑了,我早就说过,娶媳妇不能娶太好看的,绣花枕头能抵个屁用?”
小雪面无表情地听他骂完,转身开始朝外走,身后她大伯半醉醺醺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说人家不顶用?我弟妹可是全村唯一一个抱着孩子跑了的人,那得多大能耐啊?我看小雪不像他妈,倒更像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自己不知道躲哪儿享清闲去了?现在还得我这个劳碌命来替他管家!我现在是真愁啊,这么多丫头,我从哪儿给他们弄嫁妆去?”
“嫁妆?”小雪奶奶根本就听不得这个话,语速飞快的不知在骂些什么。
小雪已经不想听了,在心里冷冷翻起个白眼儿。
“呸!房子和地都归你了,你心里不知道怎么美呢?要不是我大妈勤快,那些地早就搁荒了,就你一天天在这喝酒吹牛,我大妈才是真劳碌!再说了,我将来才不结婚呢?”
全家上上下下,暮雪最喜欢自己的大妈,她长得不如自己妈好看,常年干活的身材有点敦实,但小雪一看见她心里就觉得踏实。
虽然这个女人常年忙碌,分不出什么关爱给小雪,但她从来不欺负小雪,也不许自己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傻儿子欺负妞妞。
就像现在,她趁里边人不注意,出来几步追上小雪,又塞了一块发糕过来小声说,
“小雪,你要是能去瞅瞅那孩子,就把这个带给他,我估计麻子他们家,今天是肯定不给他吃的了!”
发糕还是热的,小雪抬起清澈的眼眸,“嗯”了一声……
“饱饭绝对没有了,饱打肯定已经吃过了!”
暮雪揣着那块发糕,在麻子家院外转了好几圈,也没逮着进去的机会。
她趴在麻子家那半面快要倒的危墙边上,看着被气得快要吐血的麻子叔,一直躺在院子里的破躺椅上假寐!
屋里他老婆还在时不时地骂人,小狗崽子也不知道被他们关在哪儿?半天也没听他吭一声。
暮雪只好悄悄退了回去,直到那块发糕被晒成了干馍馍,她才带着小半瓶水,找到了那只哭花了脸的小野狗!
一来二去,她知道了他叫“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