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没有雨,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轻缓的声音昭示着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小雪趴在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野狗崽子头顶的发旋儿,声音提高了一点,
“小雨,别睡了,咱明天可能就离开这了!”
小相羽迷迷糊糊间的觉得肯定是小雪来了,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可身体还是不怎么愿意清醒过来,只能扒拉着两只狗爪子,虚虚地环住了小雪的胳膊!
小雪从狗爪子的力气上感觉出来他不对劲儿,拎着小雨的袖子,提起来晃了晃他的胳膊,
虚弱,无力,毫无抵抗!
“小雨,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啊?”她干脆凑到他耳边。
人的语言有时真的只是一种辅助的表达方式,能传递的东西其实很有限。
真正让小雨努力找回自己意识的原因,是他感受到了小雪急切的呼吸声!
他从小身体偏弱,每次生病都比别人闹得格外凶些,那时他老妈总在身边着急担心的念叨,
“等今年暑假,还得把你送到乡下去住,每天跟着大家到处跑跑,以后长成大小伙子,身体就变强了……”
可惜这个暑假,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妈妈回老家,小相羽突然鼻子有些发酸,已经遮住半张脸的长头垂在小雪的胳膊上,声音哑哑的祈求着:
“有糖吗?我想要吃块糖……”
“有,”小雪特别庆幸今天早上自己照常去上学了,因为作业完成得快,老师又奖励给她三块糖。
她迅速摸出一块,剥了糖纸直接塞进小狗崽子的嘴里。
单凭两只琥珀色的大眼睛,就能看出小雪比一般孩子聪明早慧得多。
“小雨,你是生病了?还是他们给你吃什么不干净东西了?”
“唔……”小雨觉得头疼的快要裂开了,只能拼命从这颗小水果糖里汲取交流的能力,丝丝单薄的甜味儿安抚着他,半天他才卷着舌头说,
“那两家伙给我下药了?”
“啊?”
黑夜里,小雪的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倒霉孩子,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只觉得胸膛的怒火抑制不住想要冲出来,却又无能为力。
直到她扶着小雨慢慢坐起来,才又问道:
“那你……现在能听清我说的话吗?”
“能,他们用的药少,估计明儿早上我就没事儿了!”这块糖好像真让小家伙缓过来一些,他半扶着脑袋,感觉说话也越来越利索了。
“那成,我明天下午再过来找你,到时候,就看咱们的运气了!”小雪听说他明天上午能好起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运气?我们是要出去吗?”小狗崽子一听这话,彻底清醒了。
“嗯,这次咱们跟着他们出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两块糖,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块,我每次难受的时候,吃块糖就好了,拿着,明天要是还有,我都给你攒着!”
糖纸上还带着小雪手心的温度,
小雨又想哭了,欲盖弥彰的揉了揉鼻子。
今天虽然没有下雨,但天依然是阴沉沉的。
没有月光,他几乎看不清小丫头的模样,但他能感觉到小雪在对自己笑。
和麻子老婆那种狼外婆的阴险笑脸不同,小雪她是真心替自己高兴,那种雀跃,只有劫后余生的人才能体会!
小相羽心里突然安宁极了……
是自己赌气离家出走,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世界并不欠他什么,日夜交替就像陆叔院子里用石子儿铺成的太极图,有白的一面,也有黑的一面;
有人是披着画皮的妖魔鬼怪,可荒凉贫瘠的大湾村,也会在漫山遍野里开满了太阳花……
……
第二天下午,麻子和他老婆临出门前,又赏给相羽半片药。
这次吃药的过程比较惨烈,麻子脸气得都快扭成鞋拔子了,揉着差点被他咬掉半根的手指头,挥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野狗崽子,敢咬你老子,活腻歪了你!”
小雨又开始歪歪扭扭地坐不住了,小拳头死死攥着,可越来越糊涂的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嘲笑他,
“抗议无效!你就是衰!”
没过多一会儿,他连嘲笑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麻子老婆捏了捏小雨的瘦胳膊,撇着嘴角说,
“麻脸儿,你说咱是不是被这小子吓得太小心了?今儿村口人多着呢?就算是把这崽子扔在大路上,他也跑不了!”
“小心点儿好!”麻子边往外走边说,
“我这两天老做噩梦,再好好关那小子几天,要不我不能踏实!”
麻子老婆听了这话,不再言语,顺手摸了把生了锈的老锁,把那两片摇摇欲坠的破门扣在一块儿,跟着麻子往外走去。
麻子一路上黑沉着脸不说话,他昨天是真的做噩梦了。
梦里,人家孩子父母哭着喊着砸上门来,最后不仅花钱卖的狗儿子没捞着,连那几间破房也被人家给掀了!
更可怕的是,他和自家那只连蛋也下不出来的懒老婆,让人家拿铁手铐给拉走了,一把推进黑屋里时,他猛地被吓醒过来……
麻子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离陈老头他们家已经不远了。
这村子并不算大,陈家姑娘哭丧的声音一波三折,门口悬挂的一摞纸船也似乎跟着摇曳起来。
大湾村办丧事,最讲究的就是“哭丧”,有人甚至专门就是干这个职业的,哭起来撕心裂肺情真意切,连眼泪都是货真价实的,演技绝对到位!
暮雪跟在一群大人身后,孩子们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来凑热闹的,可小雪从瞅见麻子两口子后,就迅速悄悄转身退了出去。
今天是老陈爷爷出殡的日子,
陈家专门请了道士,灵车也是从别的村租来的,众人浩浩荡荡,哭声震天,待会儿就要一路送老人家去往黄泉。
小雪小时候很害怕见到出殡的场面。
可现在更让她害怕的事情是,小雨居然又昏昏沉沉的不搭理人了。
“不对啊,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你趴在外边儿桌子上吃饭呢!怎么现在又成这样了?”
她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人从床上拽了下来。
小相羽从床上“咕噜”摔下来,有点挣扎着要醒过来的样子,现在小雪实在照顾不了他什么,只能用力拍他的脸,着急地问,
“你能站起来吗?快点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逃跑的本能让小雨甩了甩头,又点了点下巴,他像只赖皮狗一样趴在人家肩上,被摇摇晃晃的小雪从窗户里推了出去。
这一下比上次摔地更疼,相羽居然咧着嘴睁开了眼睛,就听翻窗出来的小雪对自己说,
“走,我已经找好地方了,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一会儿不管听见什么,你千万不要出声儿!”
相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下巴又晃动了两下。
这一路他们磕磕绊绊去了哪儿?相羽一直记得不是很清楚,
在模糊的印象里,他脚下走的好像一直都不是路!
大湾村今天可神奇极了,沿着崖坑边的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天一下就变黑了,他控制不住自己,又靠在小雪肩膀上睡着了。
只有小雪知道,外边还没有黑,下葬是要在日落之前进行的,
她们现在只是提前躲进来了人家远来道长的车里,这辆小半截儿改装过的越野货车,后边堆了不少杂物。
小雪昨天就看见它停在空无一人的草场旁边,跟他道骨仙风的主人一样特立独行,不大喜欢人间的热闹。
现在两个小家伙躲在一堆杂物里面,紧紧挨在一起,
南方的雨季还真是半点也不含糊,送葬的队伍刚回来,马上应景儿的下起了小雨。
这样的雨并不影响大家在露天吃饭。
麻子今天心里不痛快,没喝两杯就觉得开始上头!
醉了的人,最喜欢和人家抢酒喝,
有人趁机拿他家狗儿子打趣,结果两人差点动手,一桌人拉拉扯扯,大着舌头喝起来没完没了。
他老婆刚跟着大家忙完,和一群老妈子坐得老远,几个长舌妇话不投机三句多,麻子老婆觉得没意思,拍拍屁股自己先回去了。
老道长不恋红尘,老早就带着徒弟一块儿往自家爱车那边走去。
两人都不爱说话,看了眼脚下糟糕的道路,眉头也没皱一下,麻利地开车走人,出村时,很自然地对着村口的两人点了点头。
摇摇晃晃地“乡间越野车”,就这样带着猫崽子和狗崽子一起明目张胆地走了,只有小雪的心跟着车飙了起来,
“再远一点,走的再远一点,我就把小雨叫醒,就这个速度,跳下去应该没有问题?”
她预计的一点儿也不错,
从车上落下去后,身底下有个肉垫的感觉,真的是一点都不疼!
因为倒霉的狗崽子今天靠着她睡得有点太舒服,小雪怎么都叫不醒他,她怕被开车的人发现,只能咬咬牙抱着小雨一起滚了下去。
落地的一刹那,开车的小徒弟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动静,疑惑的回头看时,身后只有黑黢黢的泥泞道路?
“师父,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是有东西掉下去了吗?”
“哦,”老道长半阖合着眼睛养神,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可能吧,不过后边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既然掉了,就随他去吧!”
小徒弟很听话的点点头,正好他也懒得下车去看,继续手握方向盘,以牛车的速度往大路那边开去。
躲在大树后的小雪,等车走的稍微远些,才拼命摇晃起这只瞌睡虫,
“小雨,你给我醒醒,你已经逃出来了,你听见了吗?醒醒!”
冷雨下的比刚才大了,打在脸上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这句话让小雨一激灵爬了起来,满脸茫然地看着四下旷野,声音有点发抖重复着
“你逃出来了……不对,是我逃出来了!”
“嗯,”小雪在树底下看着他傻笑。
忽然,好像有什么动静从他们村子那边的方向传了过来。
听不清楚,但不像闷雷,让人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小雪皱紧了小眉头,有种莫名不好的预感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