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像只泥猴一样溜回村口的时候,把守村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几只手电来回从她身上扫过,半天才认出来这孩子是谁?
其中一个没好气的惊讶问道:
“小雪……你这是掉粪坑里头去了?”
小雪抹了把脸上的泥,干脆利索的点了点头,
“嗯,差不多吧,刚才我听到大人们出去找人,想跟着过去看看,结果半路摔了一跤,自己先回来了。”
骂她那人一听这话乐了,
“黄毛丫头片子,还挺爱凑热闹,你出去能顶个屁用?泥成这样,快滚回去挨你奶奶的揍去吧!”
暮雪半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为了显示自己刚才摔得很痛,故意一瘸一拐的往家走去。
院子里,她大妈正在厨房急得团团转,听见院门响了一声,两大步跨了出来,就见自家婆婆依在正门的门框上,一双矍铄精明的眼睛完全盯在小雪身上。
不善言语的女人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悄悄退了回去。
小雪奶奶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质问她,
“死丫头,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没哪儿?出去看热闹,摔了一跤!”小雪站得笔直,眼神直接迎上去,半点儿都不示弱。
这种态度深深刺激了对面老太太的神经,她突然转身把门狠狠摔上,骂声很有穿透力地传了过来,
“我真是一天也看不得她了,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贱货……”
后边的话越来越难听,小雪觉得完全没必要继续听下去,朝温暖的厨房里看了一眼,心里终于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来!
接下来的几天,暮雪真的很开心!
麻子和他老婆从吵架到大打出手,内伤外伤一大堆,两人现在都摊在家里不怎么愿意见人。
村里人没人猜得出,狗崽子是怎么跑了的?但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小雨应该已经平安到家了吧?
小丫头这点轻松愉悦的心情,完全被他家老太婆收在眼底。
她对这丫头的厌恶,明显已经超越了血缘亲情和性别,仿佛只要小雪难受,她心里就会特别痛快,那感觉就像是把耳光扇在她那只狐狸精娘身上一样,光想想就让人解气。
今天和往常一样,暮雪背着妞妞放学回家,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几个闲来无事的老婆婆级别的亲戚,都围着院门口,急不可待的等着小雪他奶奶说话。
暮雪一向认为从她奶奶嘴里说出来的话,除了尖酸刻薄恶毒之外,也翻不出来什么新鲜花样?正准备把自己隐藏成一道空气飘进去,就听到那人嘴唇轻轻一碰,幸灾乐祸的说道:
“可不是怎么的?一个小孩子还以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那天啊,山路上发大水了,人当然是找不到了?”
暮雪猛地抬头看过去,小脸倏地一下变得惨白,眼角通红地死死盯着她奶奶,看样子就能想到她正在心里大声喊问,
“你胡说!你又没有看见?你说话啊?你说你说的都是假的!”
这痛苦的小模样让她奶奶心里开心极了,赶紧贴心的补充道:
“唉,跑不了,今儿我儿子赶集回来,听说有人从崖坑底下发现了那孩子的衣服,啧啧,衣服都成了那样,人恐怕早不知道被山水卷到哪儿去了?能活着才有鬼呢!”
暮雪完全僵住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还是能听见老太婆身边的另一个人冲着院里的大伯,兴致勃勃地打问道,
“诶!她大侄子啊,那人真的是这么说的?”
“唔,是吧,嗯……”小雪她大伯顶着一张常年宿醉的酒鬼脸,含含糊糊的应承道,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这句话刚一出口,小雪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午后的阳光本来还很温暖,可她却像掉进了冰窟一样,连身后的妞妞从背上滑落下去,又爬起来拉着她的手晃来晃去,都完全没有反应。
老太婆满意极了,满脸大获全胜地继续说着什么。
……
不管在什么地方,造谣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成本最低,却杀伤力最强的东西。
三人成虎,
一堆长舌妇的宣传能力往往比村里的破锣都管用。
没等到今天晚上,狗崽子被山水冲走的消息,就在村里传遍了。
麻子两口子也突然间神奇的痊愈了,每从同村人嘴里确认一遍,就跟着狠狠咒骂一遭,
“活该,让他再跑,白瞎了老子的钱,死狗崽子,就是命贱!”
那天半夜里,小雪就开始发高烧,有时嘴里还会说胡话。
妞妞和她心有灵犀,不知为何一直不肯睡,两只小手反复地搓姐姐的脸,发现对方完全不理自己后,竟然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大声尖叫,吓得老太婆差点当场犯了心脏病。
后半夜,小雪被她大妈悄悄抱去了厨房,一勺一勺的喂热水,不断的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好孩子,人都有命,唉,都是命……”
小雪什么也听不到,这一烧就是好几天,从那天起,老太婆突然发了善心,把妞妞抱回自己屋里养着。
三天前的晚上,野狗崽子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了火车站,他牢牢记着小雪的话,天亮之前绝对不敢进去,靠着半截儿圈牲口的破院墙,拼命掐着指尖儿保持清醒!
他要离开这儿,还要回来救小雪。
胸膛里跳动的小小心脏,一直都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的分离。
信念有时候真的能战胜一切,又困又累的他居然真的撑到了天亮。
直到小雪给他的糖全部都吃完了,远处的一声气笛声让小崽子不争气的又哭了起来。
他几乎是跟着火车一起跑进车站的,小小的候车厅里,有几个稀稀落落的乘客,显然都刚刚睡醒。
在列车员打开车门探出头的那一刹那,相羽再也抑制不住,扑过去嚎啕大哭,
“叔叔,阿姨,救命!救救我!”
这动静惊动了小站台内的工作人员,等他们扒拉开看热闹的人群上了车的时候,狗崽子正哆哆嗦嗦地翻出自己的学生证,哭着递过去,
“我叫相羽,这是我的学生证,上面有我的照片,我……我是半年前被人卖到这儿的,呜呜呜呜……”
他哭起来没完没了,抱着她的那个阿姨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圈。
“好孩子不哭,不哭了啊,慢点说,慢点说……”
那个上车的工作人员瞟了一眼学生证上的内容,
“A市育华试验中学,初一年级5班……”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哭着打嗝的孩子,又悄无声息的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