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陵眸子一闪,侧着面看着我的脸定了目,他离我不过半截指头之距,那灼烫的呼吸扑入了颈间,一阵酥麻,我被他那灼热的目光盯得耳根有些发烫。
他默了半晌,温温地说,“你纵不施粉黛,也是极美的。”
我听着,喜得有些动容,因才醒不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却比平素更发撩人。
“你没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吗?我不过一小女子,自也会在梳妆打扮上面费些心思。”我说着,单手轻力推开他的头。
他应着力起开了,微微舒了一口气,利索地从解语手里夺过眉笔,移步至我面前,笑吟吟地说,“那今日由我来为你描眉吧。”
我不觉有些惊异,心上涌起一股暖意,趣味地问他,“你会吗?”
他顿然一阵不满,抿嘴道,“我为你描了那么多副像,你看哪一次破相了?”
我点头应和着,却还是忍不住多添了一嘴,“可别画花了。”
他只笑着不答话,解语悄悄退至一侧,腾出了一处宽敞的位置,因亓官颐的身形高大,本就娇小的我坐在矮墩子上,更是低了好几寸,他挺着背佝下身子,显得格外吃力。
他执着眉笔在我眉间细细勾勒,因他的身子挡住了菱花镜,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瞧着他的神情,一笔一画,一勾一勒,是那么地专心致志。
彼时,太阳自东山露了面,透过朦胧的雾气,温和的金光撒进了窗,照在亓官陵的侧脸,显得格外温煦。
须臾,他停了笔,端看了几眼,甚觉满意地撤开了身子,为我拨正了菱花镜,我看着镜中人儿,微施粉黛的面容虽谈不上倾城,却也是秀色,那一对小山眉,更是添了几分恬淡轻灵。
亓官陵弯着眉问我,“可有花了脸?”
我漾起欢喜,抿唇笑着摇了头,“你从哪里学得,这么精通?”
他溢着淡笑正要回答我,院子里的钟厌隔着门诺声轻喊道,“殿下,该上朝了。”
亓官陵瞬间敛了笑意,皱着眉冷声低沉,“知道了。”
我淡道,“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嗯。”他闷声应了我,又拥住我,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扑,“待我处理了手上的公差,便来寻你。”
我应声,“好。”
他又嘶磨了良久,方才松开我,微微整理了衣冠,复了那副冷峻的面庞,踏步出了院子。
早膳方毕,公主府的马车就已经抵至府门前了,我遂简易收拾了一番,刚要抬步走出屋子,落嬷嬷就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一股浓烈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瞬时让我拧紧了眉头。
嬷嬷立即叫住了我,“太子妃娘娘,还未进药呢。”
我本想充耳不闻,但一旁的容浅却迫止了我的步子,“姑娘!”
犹想起昨日她同我说的话,字字真心,句句肺腑,我看着落嬷嬷手中端的那碗还冒着热烟的药汤,终是折返了回去,拧着眉头将之一饮而尽。
苦味自舌间涌入喉,直教我打了好几个颤,硬是吃了好几块粽子糖才缓了过来。
抵至云归小筑时,日头已升至三杆高了,坐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马车,腿膝隐有发酸,也颇有几分闷热之感,这一路,行人寥寥无几,只余几个总角顶着日头在柳树下掷石子。
山间清凉幽静,一路上的暑气瞬间被驱散了九分,方至山脚的别院处停好车轿,亓官颐的随身仕女怀鸣便带了一行侍奴远远迎来。
她走上前,一干人皆向我叩首施了礼,我虽顶着这太子妃的头衔已有半年之余,可依旧还是惯不来这繁杂的礼数,微微嗯了声,他们随即才起了身子。
我道,“温婴公主可到了?”
怀鸣微微颔首,“刚到不久,日头毒辣,汗湿了衣衫,正在偏房洗漱休整呢,公主殿下怕太子妃娘娘路生迷路,特遣了奴出来相迎。”
我端然道,“有心了。”
怀鸣笑着微微欠身,果真是公主府上的人,一行一止,有礼有节,一言一语,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她指了身后的几个侍奴,接过了解语,如婵手上的几件行李,遂一并侍奴退摒至我身后,怀鸣行至我身侧引路。
方行此刻我才恍然,亓官颐为何要遣一干人来接引,山间道路曲折,虽已专门做了修缮,可这道途弯绕几曲,又颇为陡峭,再加之灌木葱茏,荆棘横生,马车根本进不得。
若无人指引,还当真会行岔了路。
解语微微皱眉,忍不住疑惑,“这一道荆棘尽扫,为何不遣人除去?”
怀鸣在一旁耐心解释道,“公主殿下鲜少居在小筑,这一道也少有人来往,故而许久不曾打理,再者,灌木葱杂些,隐了道,更添几分隐蔽,如此,公主也未让人除了去。”
解语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许是太久未有运动筋骨,才走了一会儿,就已是气喘吁吁,乏累得紧,怀鸣温声问我,“太子妃娘娘可要歇息会儿,奴唤人遣支轿辇下来?”
我却摆手,微微舒缓了气息,“不必,走走路,权当健健体魄,对身子大有裨益。”
容浅在旁侧轻轻搀着我的身子,步子不疾不徐,气息丝毫不乱,绕是一副神清气闲的模样。
怀鸣道,“娘娘且再忍耐一会儿,就快到了。”
我依言淡道,“无妨的,你且带路,我跟着便是。”
大约绕了七八道,终抵了平地,四围种满了梨树,高大葱茏,如今正值青梨坠满枝头的时气,四落还各植了好些花草,几位花匠正细心修剪打理着。
再入深处,只见一方巨石上刻着字,上头是尤为隽秀的小篆体“云归小筑”,还特意用红漆添了一层,甚是醒目,悠悠走着,隐约听见泠泠的泻水声,欲走欲近,待我们走尽底再往前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清澈见底的水潭,左右两侧各有一帘自山顶而下的水瀑,中间则是一扇边隙齐整的拱形石洞门,四围藤蔓缠绕,花团锦簇,水潭间架了一座浮木桥自外相连。
幼时读桃花源,只知有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今才知,隐幽独居,水瀑泠泠,花木簇拥才是人间仙境。
我不禁驻足暗暗惊叹亓官颐独到的眼力,想来她花费了不少心思。
随我身侧的众人皆皆惊然赞叹,无有喻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