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高束着马尾，一身拳击手的装束，额角鬓边还在往外渗着细汗，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好像映日盛开的海棠花。

她正快步从他身后经过，程功心中一颤，手也跟着一抖，那一摞整齐叠好的卷子便哗地一下散了开去，像雪片一样掉在地上，惊动了那个正在全神贯注走路的女子。

程功手忙脚乱地去捡卷子，心中暗暗地又叹了一口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心里那个穿着洁白的长裙，如同丁香花一样美好的女子，突然变成了带着拳套、拳拳到肉、下手狠辣的美人金刚，这让他十分挫败。

“我帮你捡。”还好，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婉悦耳，听起来咳嗽也好了，还带了点运动过后特有的澄澈。

在女子的帮助下，程功很快收拾好了卷子，放回包里，道：“多谢……诶？”

听出他语气里的惊讶，女子也抬头回望他，惊喜地说道：“是你！”

女子一眼就认出了他，这又让程功欣喜了些许，他的心情就好似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永远没有落到实处的那一刻。

“你的咳嗽好点了吗？”

“好多了。”女子浅浅笑道，“今日约了好友去打拳，出了一身汗，已经基本好了。”

“那就好。”程功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也住在这里，你也是老师吗？”

“是的，你好，我叫叶红霞。”女子大大方方地抬手。

“你好，程功。”两手交握，叶红霞的掌心温热濡湿，而程功的掌心干燥微凉，他们贴合在一起，有一股奇异的电流滑过。

“程、功。”叶红霞噙着笑意，一字一字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程功突然狡黠一笑，“我的母亲，姓施。”

“哈哈哈……”叶红霞果然被他逗笑了，“你真有意思，你在文华高中教书吗？”

“是的，教历史，主要研究盛唐史，从高宗时代到安史之乱爆发，大约是从公元650年到755年。”

“那你们最近在教安史之乱了吧？我班上的好多学生，都缠着我讲历史呢。”

“你是……”

“我教语文，正在教长恨歌。”叶红霞笑意清浅，“不过我是在庆芳高中，这里是我妈妈的房子，我只是暂住。”

怪不得，程功以前都没有见过她。

哎呀，早该想到的，当时在图书馆里，叶红霞看的就是长恨歌。

“原来如此，说到哪里了，是六宫粉黛无颜色，还是渔阳鼙鼓动地来？”

“是——天上人间会相见。”

两人会心一笑。

是啊，天上人间，该相见的，总会相见。

程功率先开口道，“吃过饭了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广式茶餐厅很不错，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叶红霞女士，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你共进晚餐吗？”他一边行了一个西式礼。

“却之不恭，程功……先生。”叶红霞还了一礼，“不过你可能要等我一会，我得回去换个衣服。”

“当然可以，我送你回去。”

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去，程功把她送到她的楼下，自己又回去放好卷子，走回到她楼下等。

程功看得出她还洗了个澡，身上还带着香皂的香气，一身翠色连衣裙，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姣好的颈部曲线，没有施粉黛，但是脸上白净得一点瑕疵都看不出来。

而程功还是一身洁白衬衫配西裤，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两人并肩走在洒满了夕阳余晖的小道上，恍如一对璧人。

茶餐厅离得不远，程功在从电影院回来的路上就踩好了点，那也是他常吃的一家茶餐厅，烧腊、虾仁小笼、艇仔粥做得都相当不错，在不知道对方的口味的情况下，请她吃粤菜，基本上是不会错的。

两人在餐桌上相谈甚欢，同是老师，本身就有共同语言，程功又努力摒弃食不言寝不语这个优良传统，配合着叶红霞说说笑笑，话匣子一旦打开，仿佛就没有断绝的时候。

只是一想到母亲的安排，程功心里还是免不了咯噔一下。

他努力地把那股不安压制下去。

他敏锐地发现叶红霞与母亲的感情也并不太好，这个年纪的单身女子，本来应该还是和父母同住的，可是听她的意思，叶妈妈早就在外面买了房，文华小区的这件房子就空了下来，也就是她偶尔过来住住，打扫一下卫生，努力维持着它的生气。

同样地，叶红霞也没有提起过她的父亲。

程功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情。

他们仿佛是被遗落在这世界两个地方的两个半球，如此相似，却咫尺天涯了这么多年，如今，也是时候拼成一个完整的球体了。

买单的时候，程功一摸裤兜，才发现出来得匆忙，钱包落在了家里。

叶红霞见状，掏出随身的皮夹，拿出一张银行卡，抢在他前面结了账。

“谢谢你带我吃了这么好吃的晚餐，该我谢谢你的，还有上次的手帕。”叶红霞低呼了一声，“哎呀，还是忘记还你了。”

“一块手帕而已，倒是这顿饭，哪有让女孩子买单的道理？”程功赧然一笑，“这样，明日你在老地方等我，我请你吃更好吃的晚餐。”

“明天我一定带上钱。”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叶红霞了然一笑，爽快地点头，“好。”

回去的时候，程功看见路边一家花店，突然说道：“等我一下。”

等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束雏菊。

“我猜你喜欢雏菊。”程功微笑着将花递给她，“你身上有雏菊的香气。”

“谢谢，我很喜欢。不过……你不是？”叶红霞有些惊讶。

“赊的。”程功有些惭愧地眨了眨眼睛，“那家老板……人还不错，允许我明天再来买一束，顺便把今天的钱补上。”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我们还可以一起看个电影，最近有部老片子上映了，我一直想去看看。”

“不会是……”程功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罗马假日。”叶红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