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功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走在阳城最繁华的主街道上,四周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他渐渐觉得迷失了自己。
背上的伤口痛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此时才感觉到,似乎是有些发烧了。
周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圈圈的车灯路灯散成光点,他几乎是蹒跚着扶着路灯柱子找到了一家药店,一量体温,39度。
“伤口感染了,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一脸富态、中年发福的药师大致看了看就说。
程功低声道谢,接过开的退烧药转身离开。
出去却撞上了一人,他趔趄了一下,幸亏对方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你不舒服吗?”叶红霞看他面色潮红,目光迷茫,忍不住伸出手在他探了探,“你发烧了?”
程功的反应变得越发迟钝,大脑混沌一片,停顿了很久才点了点头,“似乎是,我得……去一趟医院。”
“我陪你去。”叶红霞毫不犹豫地说道,一面走下人行道去拦车,“你这个样子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真是的,都烧成这个样子了,又何必赴这个约呢?”
程功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不仔细看都无法察觉:“那你是希望我来,还是不希望我来?”
“我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叶红霞半拖半抱地把他塞进出租车里,在他额头戳了一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程功靠在座椅背上,不小心被撞到了伤口,痛得他嘶了一声,叶红霞听得情况不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体统,弯过身去开始扯程功的衣服,“你伤到哪里了?”
“咳咳!”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咳了两声以示警告。
叶红霞理也不理,反正程功烧得昏昏沉沉的,由她搓圆捏扁,根本不会反抗。
已经有鲜血慢慢地透过白色衬衫渗了出来,晕染开一片暗红色的污渍,叶红霞扯开他背上的衣服,才发现那些伤口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足有十几处,其中最严重的是一大块紫黑色的淤血,表层的皮还磨破了,就是这里现在还在往外渗血。
“你怎么弄的?”叶红霞突然想到戒指上那个污渍,心里一跳,“你在山上受的伤?磕在那里了?昨天你是不是送我回家之后,又回去找戒指了?”
看他眼底一片青黑色,便知他昨夜根本就没有睡好。
“没事儿……”程功低低地嘟哝了一声,因为发烧,他嘴唇干得都裂开了,嘴角一处绷出了血,“没事儿,我不痛,你去上班吧……”
叶红霞一愣,“上什么班?学校已经放假了。”她以为他只是烧迷糊了,从包里掏出水瓶,只专心替他湿润嘴唇。
“我会按时给爸爸打电话,跟他说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担心……”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是哽咽。
叶红霞越发听不懂了,她又拿自己冰凉的手去贴他的额头,想叫他舒服点,背上的伤口她动也不敢动,只好替他理好衣服,等到了医院,就交给医生治疗。
谁知验血单子一出来,急诊的医生看得直皱眉头。
“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这么深的伤口,你们怎么现在才送医院?再晚一点就麻烦了!”医生连连责备道。
叶红霞连声称是,又扶着他去输液。得亏她热爱健身,手上力气还是有一些的,程功个子不是很高,身材也很清瘦,她扶起来倒也不算费劲。
程功是背上受伤,只能趴着睡。叶红霞将他在病床上安顿好,又听他嘴里嘟嘟哝哝的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忙凑近了听,却是一句:“别走……”
“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她轻拍着他的肩膀,好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快些睡吧,睡醒了,病也就好了。”
程功渐渐安静了下来,一直紧锁着的眉头终于松开,头微微一偏,便进入了梦乡。
叶红霞松了口气,出去打算给他打点水擦洗一下,走出输液大厅的门,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中年妇女一身暗紫色西装,乌发高盘,妆容精致,脸上殊无一丝笑意,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见叶红霞出来,她敲了敲座位一边,示意她坐下。
“妈,您怎么来了?”叶红霞挂起笑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已经很晚了,明天您不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吗?”
“三点的机票,我一会就去机场。”苑春容看着她手里新买的脸盆和毛巾,缓缓道:“这种事情,让护工做就行了。”
“他是我的未婚夫,照顾他是我的本分。”叶红霞低眉敛目,没有任何的不平或者嫌弃。
苑春容顿了顿,抓住了她的手,“就确定是他了吗?”
叶红霞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今天席间,他待你十分冷漠,即便你程阿姨待你再好,也比不过一个丈夫的漠视对你的伤害。红霞,你还年轻,你还有更多的选择。”
“他只是对我有些误解罢了,方才都已经解开了。”叶红霞讨好地笑着,“妈,程功您也是见过的,人品、性情、学识都是顶尖的,他又在您手底下当差,您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妈妈也一向尊重你的意见。”苑春容不知怎地,面色有些发白,驰骋沙场几十年的教坛老将,不论是教书育人,还是著书立说、公开演讲,亦或是参与各大重要会议,都是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可这次,叶红霞竟感觉她有些紧张。
她的掌心里全是汗水:“红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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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输液大厅里,程功还在安静地沉睡着,梦里纷乱破碎,全是他记忆里散不去的执念。
从童年的自己给自己买蛋糕过生日,到家长会由妈妈助理来开,从春游小朋友带一大包零食,而他只有一瓶水和一包饼干,到他每次回家,都习惯了客厅桌上一沓厚厚的人民币留给他。
他还梦到了他在图书馆,透过窄窄的书架缝隙,他见到逆光里,丁香花姑娘脸上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