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賡无力反驳,只得锤着胸口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只怪老奴一时私心作祟,怕小姐出嫁后受了委屈,不但没有劝住少将军,反而跟着他一起做下了清净庵的血案。报应啊,都是报应!”
周志忠有些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吴叔,别哭得跟个娘们似的,啥用都没有。有那功夫还是想想怎么从这儿逃出去,少将军还不知死活呢。怎么也得去把他救出来啊。”
听到救少将军,吴賡终于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周志忠,暗叹道:“以前侯爷曾经说过:若是能幡然醒悟,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可是眼前这个小子怎么就如此执迷不悟呢。咱们的少将军,更是个魔怔了的,心狠手辣,冷面冷心,唯有对着侯爷夫人和小姐才会有笑容。他身边的几个人中,还就是祝以傅厚道平和,常常能和自己一起规劝少将军。可惜上次在清净庵时他被打残了,如今还在京里养伤呢。当时赵大路还笑话他被一个丫头给打翻在地。福祸相依,今天笑话人的赵大路已经是阴阳两隔,他倒是因此而躲过了这一劫。”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吴賡整理思路,振作精神,他必须要振作起来,先自救,才能救人。
卢世杰满腹心事,一路脚步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赵大路、小天等几个亲信见他阴沉的脸子都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出的排成一串儿跟在他后面。
卢世杰到了廊下,忽然停住,头也不回的对几个手下命令道:“都不必跟着了。小天,去跟后面的几个女人说,都别来烦我,晚饭亦不必送。”说罢,自己径直进了平时处理“公务”的东厢房,门一关,留下了几个手下面面相觑。
半晌,王大棒子张开双臂,一边赶小鸡似的,把大家往外轰,一边压着声音喝道:“都听见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告诉儿郎们今儿个都小心着点,别往枪头上撞,自己找不痛快。”
蹑手蹑脚的出了院子,小天悄悄问王大棒子道:“棒子哥,他们刚才说的什么事儿啊,惹得咱们二当家的这么不高兴?文毅公又是谁啊?还有平虏军什么的”
“你们这些山民愚夫当然不知道文毅公的大名。”王大棒子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面,见房门紧闭,静悄悄的毫无动静,方神神秘秘的说道:“文毅公就是忠勇侯。是朝廷里的四朝元老李阁老的幼子。以文官领兵,督师九边,还是个常胜将军,忠勇侯是授的爵位,文毅公是谥号。平虏军当年是他老人家的直属,那是一只骁勇善战的虎狼之师啊。”
“哦,虎狼啊,果然厉害。棒子哥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这都知道。”众人纷纷小声的表示着钦佩。
只有小天表示没听懂:“棒子哥,觉胃是好都是个什么?我怎么好像在听天书一样。”
这时候,猛听得“嘭”的一声,东厢房的门一下子开了,卢世杰阴沉着脸出现在了门口。
院门处的几个手下一时噤若寒蝉,以为是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惹怒了二当家的。
卢世杰双眼一扫,众人都吓得低下了头,缩着脖子等着他发作。
“王大棒子,你吩咐下去,把所有的探子都放下山,明哨暗哨都要有。探子要派到五里之外。”卢世杰命令道。王大棒子领命去了。
“小天。你往哪儿去。”
小天刚松了口气,要跟着他溜走,卢世杰叫住了他,小天唬得不敢抬头,只盯着地上的石板等着上面发话。等他觉得石板上都要生出草来的时候,方听到二当家的声音缓缓响起:“派人去给那个两人送到吃的,别让他们死了。”
接着卢世杰又派人去请红胡子和另外两个当家的半个时辰后到聚义厅碰头,商量对策。看到几个部下都领命去了,他才转身进屋,把房门一如方才那般紧紧的关上了。
因为门窗都关着,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些昏暗。卢世杰也不掌灯,坐在上方铺着鹿皮的圆椅上独自陷入了沉思。
十年之后,千里之外,居然还能遇到忠勇侯的旧部,怎能不让他思潮翻涌,胆战心惊!
当年李国斌在北境之乱平息之后,痛定思痛,要深究原委,赏功罚罪,改革军制。要知道百万边军,每年要消耗近一半的国帑来支撑军粮饷银奖赏战功。却为何被鞑子轻易的破了关,让他们长驱直入,兵锋几乎逼近了京畿重地?
那是一场国殇。边境上村落城镇被洗劫一空,三十余万人口被掠去苦寒之地给鞑子做了奴隶,财产损失更是难以估量。先帝急怒之下山陵崩,当今于襁褓之中,被太后抱在怀里继位登基。
没有内贼引不来外鬼。
兵部的文书怎么出现在了鞑子大汗的金帐之内?克扣的边军军粮如何在运送道了草原部落的大车之上?交上来领赏的人头为什么看着像是同宗同族的边境良民?
文毅公婉拒了回京入吏部的任命,要知道尚书天官别称大冢宰,将来是要入阁的,父子两阁老可是本朝从未有过的殊荣。看他却毫无犹豫的放弃了那个可以成为千古佳话的机会,留在了疾风苦寒、危机四伏的边关,要整肃边军。
“对不住了,督师大人。”卢世杰喃喃的道:“您的为人卢某也是钦佩的。不过谁让你想要咱们大帅的命呢!而且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全军上上下下谁又脱得了干系?后面好像还有更大更神秘的人物在操纵着呢。至于卢某这种小人物,不过是个听喝跑腿的罢了。您可别和我计较。这不,六月债还的快。那帮大人用完了就要灭口。要不是我机灵跑得快,也就和我那帮老兄弟一般成了刀下的冤死鬼了。”
想到此处,卢世杰不禁困惑起来,对于自己一心想要招安的想法产生了犹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虽然在这深山老林里面缺衣少穿,还是个贼,可总算也是个当家的,不必仰人鼻息,看着上官的脸子小心做事。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一个劲儿的想要再回去呢?即便是买通了上官,能派在一个富裕的地方做个千总游击啥的,可是保不准战事一起,就又要被送到前线做送死的马前卒了。”
卢世杰的眉头皱起又松开,松开再皱起,心思剧烈的转换着:“可是做一辈子的山贼又如何能甘心呢?自己女人已经坏了孩子,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像寨中村里那些娃子一样,既没有见识过花花世界,也没有个身份前途,一辈子当贼,被官兵追着跑吗?去年那个算命的不是说今年便是转运的机会吗?那这机会会不会就是此时呢?难道是因为我身在局中,才悟不透其中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