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谨这位新科徐探花不过循例当了几天的编修,就被提了一级,坐到了天子侍讲的位置,一跃成为天子近臣。若是说这其中没有李阁老的助力绝对是没人信的。
非但如此,听闻李阁老还把好几个昔日文毅公的旧部家将都安插进了京营禁军,其中一个就在咱们麒麟营呢。全都是职位高活轻省的。还有更过分的,干脆就是挂个虚职从来不去点卯的。
这些秦三也多少听说了,还和楚之龙探讨过,说李阁老是否在自污,果真如此的话,又为了什么呢?何等重要之事能让这个四朝元老不顾晚节不保呢?
厉正廷说着就想到了不久前来找自己的李恪。年纪轻轻便挂了个京营参将的名头,荣衔居然还是武威将军。不过这个武威将军好像是他在边军的时候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与巡抚请求出兵。他虽然年少,在巡抚大人的积威之下,仍是立身中正,不骄不诌言辞精练,句句都点在台尊大人的心坎上再想到他方才面色惨白脚步踉跄的样子,分明是受了重伤的。他却不吭一声,连歇息一下不肯,向他借了亲卫就匆匆的去救自己的袍泽了。可见他倒还真不是个一般的狠角色啊!
李恪的事情刚刚出现在他的脑中,门口便传来了兵士通报的声音。叫进来一看,正是李恪向他借的那几个亲兵。
其中一个小头目见屋子里面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便含糊的禀告厉正廷道:“大人,一切顺利。他们都先行离开了,让小的跟大人致歉。”
厉正廷刚想追问几句,被大门外的嘈杂声打断了话头。
“禀大人,孩子们都带来了。”一个亲卫报告道。
“三叔。”书儿闻言,很不得立刻跑到外面去找臻儿。她强压着急不可耐的心情,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推了推秦三的肩膀。
“快都带进来。”好在厉正廷也是着急,一边命令都带进来,同时几步过来拉着秦三便往门口迎了过去。
这时,十几个兵士在后面拥着五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和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进了聚义厅。
孩子们或是嚎啕大哭,或是茫然不知所措,都是一般的衣衫破烂,浑身脏得跟泥猴儿一样三个女人都是哭哭啼啼的,或以袖掩面,或是咧嘴大哭,发髻散乱,脸上都涂着锅底的黑灰。
秦三和书儿都失望的停住了脚步。不需要走到近前,他们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臻儿不在他们中间。
厉正廷见秦三驻足不前,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便问手下兵士道:“寨子里面就这几个男孩子吗?”
他的亲卫头目叫景洪的答道:“大人,寨子里面孩子并不多。末将也不管合不合适,都给带来了。就怕又漏掉的。”
楚之龙还比较沉得住气,走到几个孩子面前,一翻手,亮出一个巴掌大的胡饼来,对他们道:“你们谁知道一个叫臻儿的孩子的下落,伯伯请他吃饼。”
几个孩子显然都饿坏了,眼睛顿时如小狼一般直勾勾的盯上了那块胡饼,刚才还哭泣的也立时止了眼泪,连鼻涕流进了嘴里都无知不觉。
一个机灵的妇人见状,主动过来道:“我知道,小真儿,不就是和燕子挺好的那个孩子嘛。”
“燕子!”秦三几个都是眼睛一亮,心道刚才怎么把她给忘了。要是能找到这个女孩,臻儿也许就有下落了。
那个妇人虽然身材粗苯,心思却是灵得很。一看事情似有转机,立时止了“抽泣”,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团的笑,挤得脸蛋上的两团肉向耳边横去。她眼睛叽了咕噜的四处转着,见众人对她的要说话都很紧张的样子,不免有些得意的说道:“奴家是钱贵家的,就和燕子家住对门。哎,我跟你说啊,这个燕子可不是一只鸟。她阿娘就是个暗门子”
“住口!”秦三几个几乎是同时喝道。
厉正廷沉着脸,斥责道:“管他娘的都是谁,说那个叫燕子的。”
钱贵家的唬了一跳,看着着甲带刀杀气腾腾的厉正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旁边一个尚未留发,只扎着一个朝天髻的小男孩也吓得喊着“娘”扑进了她的怀里。
楚之龙见了,上前道:“这个是你的娃?”
钱贵家的怔怔的点点头,怀里的孩子又叫了声“娘”,她才反应过来,一下扑倒在地,抱着楚之龙的大腿,捣头如蒜,直喊饶命。
楚之龙道:“想活命不难,我问你答,听得满意了,自然就放了你们。你再哭闹的话,惹急了上面的大老爷,我可也救不了你们了。”
钱贵家的忙道:“好好,奴家知晓了。您问,您问。”
楚之龙道:“你最后见到燕子是什么时候?”
钱贵道:“就是方才,官兵大老爷们进村儿的时候。”
“然后呢?”
“她怎么了?”
“臻儿和她在一起吗?”
关心则乱,一阵子乱过后,总算是缕清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臻儿昨儿个和燕子回过一趟家。钱贵家的在自己屋里听到九月红骂燕子,出来看了一眼,见臻儿领着燕子的弟弟小龙出了村,不知去哪儿了。燕子呆在家里直到官兵攻寨。后来起火了,她们四散逃命的时候,看到燕子拖着九月红往外跑,后来就跑散了,不知下落
线索又断了。众人脸上皆现出失望之色。书儿不喜不怒,只紧紧的咬着下唇,不出一声。
“那个,诸位大老爷,”钱贵家的老头子脾气火爆,小心试探着道:“奴家知道他们在后山有个去处”
“在哪儿?”秦三急道。
“快说!”厉正廷几个急着催促道。
书儿面无表情,心却是高高的悬了起来,眼睛紧紧的盯着地上的妇人。
钱贵家的又堆起了笑脸,觍颜道:“那奴家说了,能不能请几位大老爷赏几个钱,让俺们母子下山谋个生路?”
“噌”的一声,厉正廷腰刀半出了鞘:“说!”
“说,都说。”钱贵家的不敢再盛脸,竹筒倒豆子一般的都说了出来:“燕子在后山有个去处。她一和九月红打架就去那儿过夜。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来。回来手里还拿着蛇,把九月红吓得直跳脚。哦,说燕子,说燕子。她一定在那儿。肯定是听到你们来了,就先让小真儿带着弟弟躲出去了。九月红喝多了醉成了泥,燕子为了她才留下来的。”
不得不说钱贵的和九月红做邻居久了,不用身临其境就把事情的前后因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把这些人都打发出去后,秦三便道,虽然不知道臻儿具体躲在哪儿,好歹有了个大致的方向。
书儿峨眉紧锁:“可是后山那么大,林子又深又密,他们要是存心躲着,想找到他们谈何容易啊!”
厉正廷道:“咱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我把手下的兵都撒出去搜山,不信就找不到他们。等到天一放亮,咱们就去。”
“等天亮?”书儿有些发慌。
秦三温声安慰道:“你是关心则乱。标兵营的弟兄们连日急行军,夜攻聚英寨,总要略歇一歇啊。没关系的,臻儿他们也要睡觉不是?何况燕子还是拖家带口的,他们跑不远的。”
书儿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这十数日来,已经是几次燃起希望,又是几次落空失望。书儿忽然有些心灰神伤。
厉正廷听到“关心则乱”四个字,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叫秦书尔的少年。这仔细一看不打紧,只见她虽然身姿挺拔,可是削肩细腰,脸颊圆润,手指如葱管一般,这不是个女娃子吗?
不过他也因此明白了秦三方才的语焉不详。毕竟事关女子的名声,不便明说嘛。不过,这女娃子如此关心臻儿,莫不是臻儿未过门的媳妇?年龄不对,难道是童养媳?
“伯恺。”秦三打断了厉正廷的胡思乱想。
“秦头有何吩咐?”
“那咱们便抓紧时间休息,天一亮就去后山。”
厉正廷答应着,秦三又说了唐大夫的事。这会儿也不知道他走到哪儿了,别再被厉正廷的兵误会给抓起来了。厉正廷便吩咐手下去那边山路上迎着去。
事情商议定了,聚义厅里的一众人等便都去了后面几个当家的宅子里,各自找地方凑合一宿,只等天亮。
“臻儿,臻儿。”
臻儿等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困,睡着了。正在梦中追逐一只硕大的雉鸡,忽然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他“激灵”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燕姊姊,是你吗?”臻儿从梦境回到了现实,脚步声是从洞口处传来的。
隐约有个黑影摸索着走了进来,臻儿听到的却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臻儿,是我,你还没睡吗?”
“燕姊姊。”臻儿一下子坐了起来:“啊。”
“哎呦。”
两个人脑袋在黑暗中撞在了一起。
“你没事吧?”
“燕姊姊,我撞痛你了?”
两个人都是关切的问着对方的情形。
“燕姊姊没事。”
“燕姊姊,你的声音怎么哑了呢?你阿娘呢?”臻儿问道。
“她,死了。”燕子的声音愈发的暗哑了下去,语气中满是万念俱灰的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