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他活了。”阿留反应过来,一脸的兴奋。张老六闻声也赶紧过来:“醒了吗?缓过来了?”
众人忙着查看,才发现孩子仍是双目紧闭,脸上已经有了些许血色:“娘亲。阿姊。”他一边口中喃喃地叫着,一边把小脑袋往梅娘的怀里拱。梅娘不禁怜惜地把他抱的更紧了。
“羞羞,这么大了还找娘亲。”阿留小声嘟囔了一句。开心之余,居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嫉妒。
梅娘瞪了她一眼,打趣道:“上个月去枫桥镇码头赶集,也不知道是谁,一错眼儿见不到我,就嚎啕大哭地找娘亲。”
“娘亲。”阿留把头也挤进了梅娘的怀中。张开一双小胳膊,同时搂住了梅娘和它怀里的孩子。想到找不到娘亲有多可怕,阿留马上就只想着要好好地安慰这个不知名的弟弟了。
张老六看着憨憨地笑着:“看着快要醒了。只要熬过今晚,不发烧,应该就是救过来了。好,好啊。”
“爹,娘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托。你都有好多浮托了吧?”
“傻孩子,那是浮屠。这功德也有你的份哟。”梅娘笑着打趣阿留。
“那浮屠是啥意思呢?”阿留想着一问究竟了。
“就是佛塔的意思。”梅娘答道。
“我知道了。”阿留认真地点着小脑袋答道:“救人就是造佛塔,就是积功德。嗯,我帮助烧水煮姜汤,这次还帮他暖身子呢。这都是帮着造佛塔啊。阿爹阿娘救了好几个人了,佛塔都积好高了哦。”
张老六轻轻地拍了拍阿留的头:“丫头,爹娘的功德都是给你攒的,只希望你将来能做个有根的人,不用在这水上漂一辈子。”他对阿留说话的时候,一脸刀刻般的深深的褶子都仿佛软化开了。
“爹,你和娘亲都想着让我岸上去。可我就是喜欢和你们在水上。岸上虽然有好玩好吃的东西,可是人好多,还有拐子。娘亲不就是小时候让拐子拐走了才找不到阿娘的阿娘了吗?每次上岸我看的眼睛都不够使,还怕走丢了。”
梅娘心中暗自叹道:“孩子生在水上,长在船上。接人待物还是见识都有限。自己丈夫又是个老实的,女儿的将来还得自己多去打算才是。只是一条,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她的阿娘那是多么遥远的事了。梅娘虽然告诉阿留是拐子让她离了双亲。其实她依稀记得的是,约莫四五岁的时候,家里遭了不知什么变故,一帮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家来,把他们全家撵了出去。梅娘并不知何故,她现在还能想起来的也只有最后那恐怖纷乱的一幕。后来好像是爹爹和娘带着她又辗转了几个地方。不知怎样爹娘不见了,而她则被卖到了假母的院中。
梅娘自那便习得琴棋书画,以及如何取悦男人与为妾之道。待到梳拢后略略有了些名气,便被商人买走做妾。最初随着商人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也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商人病死了,梅娘又被那家主母发卖。新主人家有个凶悍的大妇,可怜梅娘没几年就被折磨的只剩了一口气撵了出门。几经辗转,遇到的厚道的张老六,后来有了两个女儿大萍和阿留。大萍三年前一场痢疾没了。
梅娘仍然记得原来家里高高的大门,深深的一进又一进的庭院。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给阿留赚下“厚厚的”嫁妆,将来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能够回到岸上,住进哪怕只有一进的院子。
这时张老六对梅娘说:“天大亮了,咱们的赶紧起了锚赶路呢。不趁早赶到枫桥镇,怕是拉不到早起赶路的客人了。”
梅娘招手让张老六过来,伸出手去轻轻攥了攥他的发髻,见是干透了,却没有马上让他去。只见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六哥,我想阿留现在越来越大了,也懂事了。我们船也买了我想,咱们把船头的红灯笼移去船尾吧。”
“嗯。听你的。”张老六木讷的眼睛亮了。他搓着手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支吾了几下,干脆抓住梅娘的手握了一握放开,才转身出舱去了。
听到张老六的脚步声奔到船头再回到船尾,船身晃动几下,铁锚落在船板上的声音,之后小舟便顺水而下奔枫桥镇而去。船身随着江水起伏,舱口的布帘轻轻飘动之间,已见红灯笼高挂在了船尾的灯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