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光蒲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些名字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五十多个名字,有的很普通,有的甚至都没有全名,但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写完这些,游光蒲的喉咙都干了,她执杯子喝了口水,用笔舔着砚台里剩下的墨水,落笔写下了最重要的三个人名:
李鹤立、李愈、柳淑婉。
这三个人分别是前内阁首辅,首辅长子,和首辅夫人。
略作沉思后,游光蒲觉得还是不够,又提起笔在末端补上了一个新名字,李舒游。
繁重的笔画,几经圆转方折,汇成了一股飘逸的墨流。
下笔,收笔,搁笔,游光蒲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恍若隔世。
……
不知不觉,时间就在一笔一划里逝去了。
贺晏清今儿回来的早,一推开门便发现游光蒲正坐在门口,抱着自个儿的膝盖发呆。
见他进来,游光蒲懵懵地望着他,眼角的泪痣无辜地点在眼尾,显出几分脆弱无助。
“怎么坐在这里?跟镇抚司前的大黑一样……”
许是难得看到她憨傻的样子,贺晏清心情甚好,没有赏她一脚,而是绕开她进了房间。
“是已经写好了,所以在门口盼着我回来?”
桌上的纸张还摊着,墨迹已经干透了,贺晏清眼神一凛,走过去细细翻看起来。
整整五张纸的人名,有的甚至还标注了职务,他暗自吃了一惊……对方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又是怎么背下来的?
贺晏清的指尖停在最后一页纸上,轻轻划过那几个极为特殊的人名,当滑到最后一个时,他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
“……这上面为什么会有她的名字?”
游光蒲不知道他问的是谁,便缓缓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靠过去看。
而此刻的贺晏清,周身已经暴起了一层戾气,那张纸被他紧攥在手里,大拇指盖狠狠地掐着尾端的那个人名,留下一道细而深的指甲印。
看到他指的人,游光蒲瞳孔微震,局促地看向了一边。
“她能在这,自然是因为她死在了那场灭门案里……”
“你好大的胆子!”
贺晏清怒喝一声,抄起桌上的镇纸就朝她扔了过去,“遇害人数至今不详,你从何得知她在里面的?!”
厚重的镇纸砸向游光蒲的肩膀,她也不躲闪,只是呆愣在原地。
贺晏清抓起游光蒲的衣服,直接将她整个人按到桌上,她能感到对方身上的绣春刀炳正抵着她的腰部,咯着她的生疼。
而贺晏清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带着寒彻骨的凉意。
“……怎么不回答,说不出话来了?”
“当年首辅密下江南,突逢暴雨改走陆路,案发时无一目击证人,猎户发现时已过五日,面目全非,而经手过卷宗的也不过只有五人,你一个小小太监,又是从何得知的?!”
游光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对方竟知晓案情到了这个地步。
她连忙收敛心神,尽量平静且恭敬地答道:“其中自有内情,还请贺大人听奴婢解释。”
“……解释?”
贺晏清撑着桌子,将她抵在自己和桌子中间,阴恻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视了一圈,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的真伪。
“本座知晓公公擅会编故事,但如果在这件事上撒谎……公公还得掂量掂量自己这项上人头。”
“奴婢……自然不会撒谎。”
游光蒲紧张地下意识吞咽了一口,盯着贺晏清身后的天花板,问道:“贺大人可知,杨万里的父亲是谁?”
贺晏清蹙眉,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现内阁首辅,杨应平。”
游光蒲:“不错,那您知不知道……杨应平曾是李鹤立的学生?二人经常促膝谈心,关系甚好,后来也是李鹤立一手将他提拔进了内阁。”
“奴婢曾说过,自己和杨万里有同窗之谊,当时书院的人都知晓,杨万里私下和李家交往频繁,尤其是李鹤立的一对儿女,李愈和李舒游。”
提到这两个名字,游光蒲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后来李家遇难,杨应平第一时间派杨万里赶往案发现场,”
“虽说现场凌乱不堪,但杨万里还是在一具女尸身上,发现了李舒游随身佩戴的一枚玉雕小鱼……贺大人,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见上边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游光蒲转头看了过去,而她这也是头一次,在贺晏清脸上看到一个不曾出现过的表情。
贺晏清一言不发地站着,眼中结着一团迷蒙不清的深雾,鸦睫低垂,宛若被雨浸湿的檐瓦,透出一种物伤其类的哀鸣。
但只是一刻,他便立即转回过身去,松开了桎梏游光蒲的双手。
“……我知道了,你歇着去吧。”
说完,他便走向床榻,拉下幔帐躺了进去。
而不知为何,看着他露出那样的表情,游光蒲的心中竟升起一丝生扭的疼意,好像纸上那道深硬的指甲印,掐在了她身上一样。
……估计他是想起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吧。
游光蒲缓缓坐起身子,揉着被咯疼的腰,收拾起了桌上的东西。
……
之后的两天,游光蒲都是吃吃喝喝的挨过去的。
自从得知了李舒游离世的消息,贺晏清便没了踪影,整天在外面忙公务,深更半夜才回家,也不逼着游光蒲继续写案卷了。
不过游光蒲倒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还是要抓紧时间,取得贺晏清的信任!
所以她抓着四六的衣袖,第十遍问道:
“……四六,你家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四六被她缠着没办法,苦着脸道:“阿菩,大人没通知我,你再怎么缠着我问,我也不知道啊。”
游光蒲:“胡说,你不是大人的贴身伺候的书童吗?!”
四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谁是贴身伺候的书童啊……
他扯回自己的袖子,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今天大人什么时候回,但往年的这时候,他都会回来的早些。”
“为什么啊?”游光蒲奇怪地问道。
四六:“……因为明天就到仲秋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