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她抬头的瞬息,她忽然感到闵文卿的眼神正从她的身上移开。
……是错觉吗?
她借着倒茶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会儿这位传说中柔弱的四皇子,感觉却并无异常。
不过她还记得当初在诏狱做过的那个梦,梦里那个自称神兽的生物曾对她说过,闵文卿是会登上皇位的人,而她的妹妹现在也在他手上……她总得想办法探听一下这件事的虚实。
就在此时,贺晏清的声音阴恻恻地在她头上响起:
“阿菩……你还想让本座湿一回吗?”
游光蒲被那喷在后脖颈的气息一烫,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茶杯里的水已经满溢出来,都快滴到贺晏清的衣袍上了。
“小,小的知错。”
她忙搁下手里的茶壶,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桌面上的水渍。
水被她的衣袖尽数吸去,薄薄地贴在手腕上,游光蒲不得已卷起那块深色的湿濡,露出一截玉般无瑕的手腕。
贺晏清盯着她那块肌肤,心里隐约有些烦躁,但没说什么,只是执起茶杯将茶给饮尽了。
此时众人已经聚齐,月夕诗会也将拉开帷幕。
由于男女不同席,此次前来参加的女眷都集中在水榭之上,而男子则在不远的河岸边落座,中间隔着一条不算宽的水渠。
宁乐就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走来,落座在水榭的座椅上。
她朝身边的小霜一挥手,小霜就站到栏杆边,用两边都能听到的嗓音说道:“欢迎各位来参加此次的月夕诗会,此次诗会的题目,将有女方出,男方答。”
“一共三轮,最后由女方投票选出最好的诗文,获胜者将获得宁乐郡主的特殊赏赐!”
不少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有些跃跃欲试。
宁乐郡主的背后可是恭亲王府,奖励都是小事,能得到郡主的青眼才是大势,保不齐以后就能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了呢!
贺晏清扫了眼身后那群不知深浅的青年,轻慢地勾手去拨弄毛笔的尖峰,积极性相当不高。
而斜对面的闵尧今晚却罕见露出了笑颜:
“还是宁乐这丫头鬼主意多。”
他和宁乐一同长大,对这位表妹很是喜爱,此时的言语里也透着十足的宠溺。
可这话落在游光蒲的耳朵里,却着实让她有些反胃。
毕竟她永远忘不了,当初就是在这间府邸里,宁乐诓她辱她,可这位一向“秉公职守”的三皇子却站在宁乐那边,反责怪她兄长的不是。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才真正看明白,这世上的真真假假,并非由它展露在外的样子决定的。
高高在上的皇子可能是巧伪之徒,卑不足道的乞丐也可能是良善之人。
游光蒲呆望着三皇子,正陷在过去的回忆里,冷不防感到下巴微痒,她伸手去挠,却捉到了一撮松软的毫毛。
“……想什么呢?”
她一低头,便见贺晏清一只手臂搁在桌案上,正专心撑着脸看她,他眼睛半睁,鸦羽的睫毛垂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更显沉郁。
而另一只手则衔着毛笔,坏心眼地专往她下巴上的软肉扫。
场间的众人都在聆听小霜念的规则,就他对此漠不关心,反而回头专心逗弄她,俨然像那不理朝事,只知荒淫的纣王。
感受到更多的视线在朝这边汇集,游光蒲一时只觉血气上涌,直冲脑门,脖颈到耳朵瞬间漫出一片淡淡的绯红。
“主子……您,您别再逗小的了,大家都看着呢。”
贺晏清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会儿游光蒲羞涩的面庞,和如蝶振翅般狂颤的睫毛,才终于放过了她。
“专心点伺候,眼睛都快长别人身上了……记住,现在本座才是你主子。”
他凑到游光蒲耳边,略带警告的提醒了一句。
此刻水榭那边的小姐们也讨论出了第一轮的题目,很快小霜的声音便清晰的传了过来:
“第一道题目,是由礼部尚书之女,郭莞尔提供的。”
“请以‘玉兔’为题,在半炷香内写一首诗。”
仲秋本就和玉兔有关,加上府中有这么多兔子灯笼,这道题目出的可谓是中规中矩,不无特别。
虽说对写诗的人来说不算难,但如何写的有新意,从许多人中脱颖而出,而且还能不把两位皇子的诗文给比下去,这才是难处。
杨万里性格较为板直,没有深想,听到题目只略一思索,便动了笔。
可大部分人却还在瞻前顾后,不敢下笔。
闵尧洞察事理,见此便大声地说道:“本宫今儿是来图热闹的,诗会就不参与了,众位贤臣不必拘谨,尽情挥笔吧。”
“皇兄与臣弟倒是不谋而合,”
闵文卿随即附和道,“在场诸多才子,文卿好不佩服,就等着各位的好诗出世了!”
一听两位皇子不打算参与诗会,其余人这才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开始提笔书写。
“……主子,再不动笔,时间就要到了。”
眼看着砚台里磨好的墨水都快积成了小湖,贺晏清还是没有动笔的打算,游光蒲忍不住在他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本座知道……”
贺晏清不耐地回了一句,但气势竟不如往日足。
这个反应……莫非贺阎王真如四六说的那般,不擅长诗文?
为了确认事实是否如她想的那般,游光蒲特意将毛笔舔好墨,双手为贺晏清奉上,言之恳切:
“主子,快请吧。”
她的举动很大,对面的皇子都看在眼里,贺晏清不得不勉强地接过她手里的笔,将手悬停于纸面。
等到指尖都被他捏红了,他才装模作样在纸上落下一个张牙舞爪的字,然后迅速地圈成一个墨点,不叫人看清。
一旁看着的游光蒲都惊呆了!
……这,这哪儿是四六说的不会写诗,这明明是连字都写不好吧?!就他刚写的那个字,歪七扭八的,简直朝纸上撒把米,鸡都能写的比他好!
完了,彻底完了!
今儿脸绝对要丢在这,没跑了!
此刻对面的闵尧也注意到了贺晏清的不对劲。
他深知对方出身卑贱,舞文弄墨之事上不得台面,顿时心中暗讽,面上不显的问道:“贺指挥使还不下笔,莫非是笔墨不和你意?……要不用本宫的?”
这是在明着催促了。
锦衣卫和东厂不对付,此前多次行动更是有三皇子的授意,贺晏清怎么也不能被对方看了笑话。
“……三皇子言重了。”
贺晏清当即就仰起头,朝对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本座不下笔,只是有些不习惯……写字的时候没有阿菩陪着。”
他说着,一把将身旁的游光蒲拉到了怀里。
游光蒲冷不丁撞入他的怀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入了一根笔杆,而此时贺晏清的手已欺身而上,严丝合缝地强贴在她的手外侧,防止她逃跑。
他笑眯眯地望了眼怀里还在蒙圈的人,相当满意地说道:“这样便好了,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