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随处可见巡逻的暗卫,似乎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
竹林深处,药膳的味道隐约传来,游光蒲抬头看了眼沉重的夜色,不安地跟上妹妹的脚步。
看来是四皇子有意封锁了消息,就连贺宴清也没能得知禅师的最新状况……只是不知他此举是何意?
“咳咳咳……”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闵洛姝提着裙子就冲了进去,游光蒲紧随其后,一进门,就见一个人坐在床边,痛苦地捂嘴咳嗽。
这是一行禅师吗?多日不见竟会发病至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中了东厂的毒。”
黑暗里,走出一位端着水盆的老妪,她抬头看向游光蒲的方向,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此毒名为连理,”老妪缓慢解释道,“原是殉情所用,一人身死,另一人也不得苟活,不过之后被东厂用来挟制人质。”
闵洛姝适时介绍道:“这位曾是四皇子的奶娘。”
原来是宫中的老人……难怪她会知道这些。
游光蒲朝她颔首,询问道:“那连理可有办法解?”
“无解,我先前就问过了。”
闵洛姝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苏童那**师父服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延年丹,就是连理!他想把自己的命和师父连在一块儿,而师父他,他明明知道,可还是吃了!”
“咳咳咳……你怎么又哭了?”
一行禅师平缓着气息,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很是无奈。
他明明就快咳的直不起腰来,却不躺不卧,换了套干净茶褐色常服坐在这里,似乎在特地等着她们到来。
“不要感到惋惜,贫僧已经躲了大半辈子的清净……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他放下捂嘴的手帕,那里一片暗红。
“李家舒游,趁贫僧还有一口气,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能解开真相的人近在眼前,游光蒲用力捏住袖中折扇,微微上前一步,颤抖地问道:
“我们全家……是谁害死的?”
这个问题憋在心底太久,早已成为了她余生的执念,在宣之于口的瞬间,她的眼眶便热了。
一行禅师早就猜到了她会问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撑着身子坐起来答道:“下令杀你们的是冯永昌,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为何?!”
“为了权力,也为了仇恨……咳咳咳。”
禅师捂着拳头又咳了几声,“冯永昌出身贫苦,好不容易终于娶妻生女,又被朝廷征召入伍,等回到家乡时,妻女早已饿死路边,于是他便想跳崖,死了算了。”
“但或许他真是福大命大吧……那日贫僧刚好路过,便将他救了。”
说到这里,禅师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个悲伤的笑来,好似悔不当初。
“见他走投无路,贫僧便邀他同去京城,借此开解……后来的事便如你们所见,他入宫当了太监。”
闵洛姝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你当初就不该救他的,师父!”
“我佛慈悲,不舍众生……”一行禅师苦笑着摇摇头。
“不过贫僧的确万万没想到,冯永昌能爬到那个位置……征兵政策是你们父亲提的,于是他便将家破人亡的仇恨,转移到了李鹤立身上。”
“而之后鹤立也联合周生元,一直在暗中搜寻东厂的罪证,突然某天,真叫他们查到了一件惊天动地的秘密。”
游光蒲眉头紧蹙,隐约间猜到了这个秘密是什么。
“冯永昌……他在暗中豢养军队!”
“啊——”
闵洛姝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惊地一把拽住了游光蒲的袖子,“他莫非是想要……?!”
起兵造反。
空气一时凝结了,没有人说出这四个字,但一切已昭然若揭。
“所以我们全家……便是被冯永昌的人马所杀,是吗?”消化完刚才的话,游光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正是。”
禅师长舒出一口气,朝旁边的老妪招手示意,“去把东西拿来吧。”
老妪见状,从屋内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卷轴,缓缓展开,游光蒲定睛一看,那上面画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意气风发的男子正在为温婉贤淑的妻子描眉,好一副珠联璧合,伉俪情深的场景。
游光蒲忍不住走过去抚摸,眼泪一步步砸在地上。
“爹——娘!”
她身后的闵洛姝牵着她的袖子,亦步亦趋的跟着,泪噗嗤噗嗤往下掉。
“你父亲知道自己深陷危险,便将新生的小女儿托付给了贫僧照顾……他本想让你和你大哥去老家躲躲,却不想半路便遇上了灾祸。”
看到多年老友的画像,一行禅师眼尾也渗出了眼泪。
“贫僧一直将这张画挂在洛姝房里,就是为了让她记清自己父母的相貌……不过说来也巧,前些天来京的路上突逢大雨,画卷潮湿,贫僧摊开将其晒干时猛然发觉,这画的背后似有玄机。”
说罢,他就示意老妪将画翻转过来。
揭开表面的一层,密密麻麻的字显露了出来,虽然有的深有的浅,但意思不难辨认。
……是父亲的揭露东厂的证文!
看来他知道自己可能遭人暗算,特地留了后手。
“太好了!”游光蒲破涕为笑,“有了这个,翻案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禅师也略感欣慰:“那贫僧便再祝你一臂之力……还有一个人,也暗中掌握了大量东厂的罪证,他便是这幅画的作者,周生元。”
“可是师父,周生元不是很早便入狱了?”闵洛姝略微有些不解。
禅师:“他入狱……完全是为了避其锋芒,自导自演的。”
这一刻,游光蒲如梦初醒,恍然明白了周生元的用意。
盟友遇难,他为了保全证据投入昭狱,就是算出了锦衣卫会为了跟东厂作对保他一命。
想到这里,游光蒲连忙抽出袖中折扇,展开,递了过去。
“禅师,这扇子便是周生元留给我的,是否有其喻义?”
一行禅师接过扇子,细细辨认那梅花的脉络和数量,脸上似哭似笑,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这是在救你呢。”
“什,什么意思?”
就在此刻,禅师猛然咳出了一口鲜血,血侵染了扇面上的红梅,凄凉悲艳至极。
“咳咳……好孩子,他要你……要你保全自己,别掺和这事了。”
游光蒲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