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一惊之下就叫了出来：“黑妞姐，你怎么来南理市了？来南理市也不找我，我不是给你说过我在南理读大学吗？”

安遥热情拉住黑妞的手。两只手只握了一秒，安遥猛地把黑妞的手松开。

见安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手看，黑妞垂下眼帘，脸涨的通红，遮遮掩掩地拉了下袖口，把手背在身后。

“我觉得你功课一定很忙，就没有去打扰你。”黑妞淡淡笑笑着，却多出了一份忧伤的意味，“安遥，一个月不见，感觉你又漂亮了许多。”

黑妞话题转换的很快，安遥更加确定她隐藏了什么，她忍不住问：“黑妞姐，你手怎么成这样啦？”

刚才握手的时候，黑妞的手冷不丁地颤了下，她就看到黑妞满手水泡，像是发了水痘。

黑妞不说话，依旧背着手。

安遥猜想黑妞的手是搬重物的时候磨的，因为除了水泡手心还有些细小的伤痕。

她一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窘迫。

一个倔强、坚强、自尊心强盛的女孩。

黑妞正用余光打量安遥。

面前的女孩穿着鹅黄色的毛衣，脚上黑色的小皮鞋，露出那截脚腕，细白纤细。那脸蛋似乎比上次去玉脉山时更加细腻了，她还涂了口红，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地俏皮可爱。

反观她，本来就黑，现在皮肤粗糙地更像是树皮。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风吹日晒，隐姓埋名，做着农民工似的体力活，连个衣服都舍不得买。

青色的水草在黑妞的眼底蔓延，到最后整个心都潮湿了。

“安遥，我还要工作，真的不好意思呀，改天再找你玩。”她勉强笑了笑，就跳上了货车，拉下一个大箱子，挪到店里，再也不看安遥一眼。

安遥眼睛有些难受。

黑妞不管怎么说，在黎大厂和田芸心里也是个宝贝疙瘩。如果让他们知道黑妞在这儿受苦，心得有多难受。

黑妞呢，为什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到了南理？还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安遥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

“给，小姑娘，你今天的工钱，你点点。”商店老板抽出两百块钱递给黑妞。

黑妞把身上的工服脱下来，接过钱，验了下真假放进兜里，手伸在后面，把头发紧了紧。

晶莹的汗珠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格外的明显。她感激道：“大叔，要是有什么活，还联系我。”

商店老板家里面也有个女儿和黑妞一般大小，他不由得有些唏嘘：“黑妞，要是能找个稍微好点的工作就不要再干这个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当个售货员也比这强呀。”

拉货这种事一般用的都是男人。他是看着黑妞不容易，颇需要钱才把她留下。他也提过，有没有意向做店里的售货员，被黑妞拒绝了。

是呀，她可以找好工作。可挣得钱就不多了呀。拉货只要几个小时，下了班还可以做其他的活儿。

黑妞摆手：“挺好的叔，我在家经常干农活，力气大着呢。”

走出超市，黑妞攥紧手里的钱，往一条破烂的巷子里走。

巷子很深，地上的脏水打湿了裤脚。左边的屋子孩子哇哇大哭，右边的房子一对夫妻吵的不可开交。黑妞轻车熟路左拐右拐拐进一个出租房的银色大门前。

“滴”地一声，她拉开门，闪身转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挨着窗户的屋子里发出一阵压抑似野兽的叫。黑妞带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压的低低的，提着一大袋垃圾下楼。

扔了垃圾，她向前走。

街角有一家日用品店，平时用的东西都是在里面买的。

一阵风刮地下水道里的臭味又浓了些，黑妞皱皱鼻子。刚要数下手里的零钱，一个黑影从另一条小巷子窜出来，狠狠撞在她身上。

突如其来的力道撞的黑妞一下子倒退了好几步，脚一崴就蹲坐在了地上。

黑妞揉着自己酸疼的脚腕，正要呵斥那人走路不看路。那人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这时，黑妞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哎，我的钱包，你把我的钱包还给我。”黑妞一瘸一拐，在巷子里死命追着那人。

巷子里面的人闻得声响，几个好心的帮助黑妞开始追。无奈，那人跑的太快，追到最后，帽子都丢了也没追上。

她颓废的靠在巷子里破败的围墙上，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

有几个大姐好心劝说她，人没事就好，钱丢了可以再挣。她呐呐地听，又哭了一会儿，才擦擦眼泪止住了哭声。

身上除了今天打工的钱，只剩下那五十块，本来是要给自己买两条秋裤的。这几天冷了，她又每天做些体力活，寒气侵体，腿疼的厉害。

想到这儿，黑妞走的更慢了些。

当时，是刘钰叫上她走的。刘钰说，有个人投资了他一个项目，他马上就不用再看人脸色上班了。他要和她一起见证两人的未来。

爸爸妈妈说刘钰人眼高手低，浪里浪荡，根本靠不住。她不想忤逆父母，可又真的爱刘钰，只好出此下策，留了一封信离开家。

她没想到，到头来，会是这个结果。回不得回，留不得留，舍不开，放不下……

冷不丁撞上一个人，黑妞眼神空洞的抬起头，呆呆地叫了一句：“安遥。”

安遥已经跟着黑妞好一会了，等她彻底不哭了才走上来。她摊开手心，手心里放着黑妞的小钱包。

黑妞眼睛又开始发酸，这几天频频地情绪失控：“谢谢安遥，谢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有一遍一遍地道谢。

安遥实在看不下去了：“黑妞姐，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直接给我说，我能帮到的一定帮。你要是需要一份工作，我们可以一起找呀，我爸认识的人多，一定可以……”

“不必了，安遥。”

黑妞拒绝的样子，让安遥如鲠在喉。

“我也是个成年人了，能自己过去当然要自己扛，我不想麻烦你了。再说……”黑妞忽的停下来，直直地盯着安遥背后，眸子瞪得老大，黑乎乎的瞳孔有些骇人。

安遥好奇地朝后看了一眼，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在她身后破旧的出租房二楼，一间房子的窗户大大洞开着。

一个眼神呆倦、留着哈喇子的男人笑嘻嘻地趴在那，发出神经质地笑。笑完，他挠了下贴在头皮上泛着油光的头发，把手指伸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