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容看苏楠不顺眼是有原因的。这次暑假一到他一个人谁也没告诉、自己出了个票直接来和市的,到了和市两眼一抹黑,这小叶村又在和市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啊。
爸爸联系不上,明容只拿着自己先抄下来的地址去问人。他想自己好歹也是十六七的人了,都出国旅游过,怎么会找不到自己奶奶家呢。
他四处问询时被盯上了,他历来样子晃荡,夏天就是短袖、七分裤,脚上一双鞋而已。你看脖子上绕着耳机,钱包从裤子口袋里探出半截,还一口普通话在问路,这样子的不偷你偷谁啊。
钱包刚被夹住明容就察觉了,正问了许久没问出个头绪、心头火突突着呢。明容部队里长大、跟着他外公的警卫员学的专业的擒拿和格斗,他闪电般反拽住那小偷,一把拽到前面来然后就是一脚直接踹出老远——踹到撞到一个白裙子少女身上——踹到一起撞上垃圾桶。
这白裙子还说什么,戴着耳机容易被偷——明容从长途客车上下来,脸色阴云密布,钱包又被偷了,而且是真的被偷了。
明卫东和时慧琳俩口子性子都倔强,不同的倔强,明容这上头倒遗传了个十足。他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了,就发狠自己走到小叶村去。十来里地呢,这孩子就戴着耳机听着歌到没电为止,反正身上也没钱了,也不怕再被偷,就这么顶着太阳走着,汗珠子噼噼啪啪往下掉。
所以你说明容见到苏楠能有好脸色吗。那一下他抬头看见那个白裙子居然出现在他奶奶家里他险些没给西瓜子呛到,心有余悸。
眼下自己好心送瓜过去给她,还被她无缘无故差点打到,啧啧,真是个疯子。
明容到小叶村那是走得唇干嘴裂的。幸运的是乡下淳朴,有路过的大叔看着这陌生的一个半大孩子孤零零的在道上走,就停下问一句,听说去小叶村的正好顺路,就把他捎上了。
明容有史以来第一次坐拖拉机,大叔还给了他一顶草帽,这么颠颠到了小叶村。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看着那些乡亲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你是谁呀,找明二奶奶什么事呀;呃呃呃你是明奶奶的孙子啊。明容心呯呯跳,看着大家告诉他的那扇门竟然不敢靠近,奶奶在吗?她会相信我是小容吗?她高兴看到我吗?
“小容——”明二奶奶扑出来,激动得声音都变岔了“你是小容,真的是小容啊。”
“奶奶,是我”一瞬间明容竟然也觉得鼻子酸了。
看着奶奶揣着手在家里转圈子、一下说要杀鸡,一下说要割肉;一下又急急跑出去,带了一大包不知道什么厂家生产的零食回来,放下来还没劝他吃就自己拍拍脑袋,说一句“你都多大了,哪里还吃这些呢,我给你摘瓜去。奶奶自己种的香瓜,特别甜,你坐着啊。”
明容心里暖乎乎的,他长久缺少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过的就是这种感觉,真正的亲情。剥去所有的外界因素,不问我为何而来,也不问我是好是坏,不求回报,无所图的纯粹的喜欢我。
明容就在小叶村住下了,还住得挺舒心。他奶奶围着他转,容少爷最喜欢这种被重视的感觉了,也不嫌弃乡下的蚊子了和泥巴的味道了。
而且奶奶不仅比他想象中的疼自己,也比他想象中的好,一个头发雪白、干干净净的老太太,做事很利索,脸上总是带着笑,身上没有那种老年人的陈旧的味道,反而有种太阳下稻子的味道,明容还蛮爱亲近他奶奶的。
他惯常就是躺在竹椅子上摇啊摇的,像个乡下人一样把一个大搪瓷缸放在边上地上,里是煮的凉茶;手里还捏把蒲扇一会扑一个飞过去的虫,还真叫他扑下来过个大蚂蚱。这种幼稚的事情明奶奶却比当初明卫东参军还骄傲:“小容真厉害,你比你爸爸强多了,你以后一定比你爸有出息。”
这话明容太喜欢听了,就把他奶奶抱住、脑袋在他奶奶腰间蹭啊蹭的。你说这大孙子这样撒娇明奶奶站得住吗,整个人都要甜化掉了。
这被无缘无故砸了一下明容心里有气、明奶奶那能看不出来吗,孙子心里不痛快了。叫他院子里吹吹风,歇会吃晚饭,先吃西瓜消消火气。明肉就坐摇椅上大爷似的啃西瓜,他奶奶就坐边上笑眯眯的看着,一块接一块递,从摘到洗到切都不让他插一下手,一直到递他手里,不夸张的说真恨不得连西瓜子也帮他抠出来。
明容拿起一块侧着身子往他奶奶嘴里递,非要他奶奶咬一口他才肯接着吃,明奶奶每一块都咬上一口,也够了。这孙子是什么条件长大的明奶奶能不知道吗,这么不嫌弃自己一个农村老太太她真的是想哭啊,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给这孩子,真是太愧疚了。
“好了好了,别吃了,我做饭去,留点肚子吃饭。”说是别吃了,可一盘子都空了。
明奶奶笑眯眯的起身去厨房了,夏天热,就熬点绿豆粥,豆子煮得开花,再做一大碗凉面就得了。碱水面煮熟后过冷水,再调上油盐酱醋,撒点白芝麻、碎花生米和细黄瓜丝,开胃得很。
明容很喜欢吃这个,一天三顿吃都不腻,叫他奶奶都犯愁了。这孩子倒是挑挑嘴、吃点金贵的呀,一问他想吃什么就说奶奶做凉面吧,我吃凉面,多放点黄瓜丝。就这么点要求。
吃了晚饭明容带着黄狗溜去,顺便消食。这农村的路都是土路,他哪里记得住,平时都是黄狗带着他回家,偏生半路上黄狗拱着了一堆灌木里一个鸟窝,扑拉拉飞起两只大鸟,它兴奋得什么似的,汪汪狂叫着追着一下就没影子了。明容开始还没在意,他还把鸟窝扶正,把两只跌下的小鸟捡进鸟窝,看着小鸟吱哇乱叫觉得挺好玩的,等他一抬头才发现暮色苍茫,四野只有自己一人。
他叫了两声黄狗没回应,估计自己跑回家去了。毕竟是十六岁的男孩子了,这没有什么可怕的,明容大概揣摩了下方向就连蹦带跳的往回走。结果越走越不对劲,总觉得越来越荒凉,而且脚下很明显地势是抬高,这是往上走呢,那是往山里走啊。
他又反方向走,甚至好几次他都在山坡上看到村庄的灯火,可就是下不去,总是绕着打转转。“我艹我艹”他连骂了好几声,暮色越来越低,说实话他背后汗毛也有点立起来了,尤其是他转着转着猛然和一块墓碑打了个照面,那一刹那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