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间大房中,百里客栈掌柜杨士清居中而坐,在他两边,则坐着一胖一瘦两个同样文士模样的人,三人都是面无表情,默默看着现场裁决和中人捏着手中的文书和战报,站在对面一字一字念着上面的每一笔记录。
不知不觉听完,杨士清阴沉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笑道:
“赢了才好,若是他输了,这接下来才无趣了哩!而且,岂不也是枉费了我们空置了那么长时间的那个擂主座宝座了吗?”
说着,他拱拱手请现场裁决和中人退去,然后让人将周昶叫了进来。
周昶面如死灰地走进来,刚要开口,就被拦住了。
“毋需废话,我在窗外,你们下的每步棋我都看了,你输得一点也不冤枉,就算你和他再下一百盘,你也赢不了他!”
周昶闻言,原本就已经苍白的脸上顿时更显绝望,顿了顿,突然跺脚道:
“他、他的棋,怪诞极了,根本不像我大唐的棋!”
怪诞?
杨士清一听,不觉脸上一寒道:
“再怪诞的棋,下在盘上也是围棋,而且是在你眼皮底下堂堂正正下出来的,有何不对?哼,技不如人,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从你嘴里冒出来!”
说着,他摸出一份文书出来,扔到周昶脚下。
“等这场围棋盛会全部结束,拿着这份契约和属于你的银子走吧。作为鉴棋人,你已经不够格了。”
这个结局,在棋局结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我走,我走就是!”
望着周昶恋恋不舍而去的背影,左右两侧的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随即双双开口道:
“杨掌柜,他毕竟是四品棋士,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可惜了?”
“是呀,除了百里客栈,我们很快就要到淮扬、南越等地开枝散叶,倒不如——”
话音未落,杨士清抬手打断他们的话头道:
“我当然知道有些可惜了,但你们没想到如果以后有了孟渔这样的棋士,像周昶这种人对我们还有何意义?”
“别忘了,上面要的是棋中的雄鹰,而不是只能在云下飞一飞的鸟雀!”
左侧的胖子,是客栈的护院头子李大锤。
而右侧的瘦子,正是那曾在店外组织博彩的总管账房崔荆。
两人听到“上面”二字,忽然对视一眼,坐直身子道:
“杨掌柜,既然如此,咱们是不是要把今日之事呈报上去?”
嗯,杨士清沉思了一下,摆手道:
“这个不能太过着急,他才刚刚过了鉴棋人这一关,后面会怎样,谁都说不清。这事我做主了,等他真正赢下了这场擂主座围棋盛会,咱们再好好做一个详细的文书报上去。”
正说着,跑堂管事急匆匆走进来,又气又笑地报道:
“掌柜的,遵照你的吩咐,我们好饭好菜地送了过去。谁知那娃娃,竟然睡着了,叫都叫不醒他,这该如何是好?”
杨士清一听,顿时笑道:
“你不会下棋,不懂这个。下棋这个事儿,若是玩玩,十分轻松,也怡然自得。若是拿它来拼命或者博一个前程,那可就要劳心劳力非全力以赴才行。”
“嗯,罢了,就让他自个儿睡去吧。何时醒,他自会喊叫着要吃的,到时再给他送过去便是。”
还别说,有时候睡眠比肚子饿来得要更猛烈一些,还未等到饭食送来,孟渔便趴在饭桌上,不知不觉竟自沉沉睡去了。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摸摸肚子,还莫名其妙的没有昨日那样的饿意。
孟渔知道,自己这是饿过了劲儿,这样其实对身体危害是很大的。
使劲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他便打开房门就要去寻后厨而去。谁知,刚一打开,一阵饭香飘来,长廊的尽头,远远看见昨日的跑堂端着一个托盘向这边走来。
孟渔笑了,这服务堪比五星级啊!
吃完饭,很快有人专司其职,将孟渔从他住的相对隐秘后院一路引到了前面的客栈主楼。
杨士清,带着现场裁决和中人,已经早早地站在了昨日二楼的对局室外。
而第二轮将要与孟渔依次展开对决的九名棋士,也一字排开,站在数米开外,无声地拿眼打量着孟渔。
“孟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听见杨士清明知故问,孟渔看了看神态各异的众人,笑道:
“劳烦杨先生还有诸位在此相候,可惜没有一个可以报时的暮鼓晨钟,不然这接下来的五天时间,也就不用先生每日还要着专人去引路了。”
暮鼓晨钟?
杨士清诧异地看了一眼孟渔道:
“怎么,孟公子不知我大唐日月,每日十二个时辰,日出而作,日出而息,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还用得着专门去看吗?”
孟渔一听,赶紧掩饰道:
“先生说的十二干支和时辰,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一种报春鸟和布谷鸟那样的东西,可以将人在睡梦中唤醒,以免误事。当然了,先生只当小子这是在说梦话,不要当真。”
杨士清这才笑道:
“自打孟公子出现,每每总有惊人之语,不是叫人茅塞顿开,便是令人匪夷所思,却又不时让人在心惊胆战中拍案称奇。哈哈,这场围棋盛会若是圆满结束,到时还真想与公子好生座谈一番!”
孟渔见他话里有话,马上也是投桃报李道:
“小子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了很多胡话自己都不知是真是假。若是有机会与先生坐而论道,小子当然求之不得,哈哈。”
二人话语间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对局室中。
一尊棋枰,两副棋奁,一个沙漏,早已虚席以待。
坐下后,一个满脸愁苦的中年棋士,从门外九人中走进来,望着孟渔也不搭话,直接默默地依规拱了拱手,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拈起一枚白子便下在了棋盘上。
不说话也是可以的,只是这第二轮第一场正式对局,就这样开始了吗?
孟渔揉揉鼻子,下意识地向沙漏看了一眼。
原来,在这愁苦的中年棋士坐下来的刹那间,沙漏就被抽去了挡板,开始缓缓倾斜而下了。
两个时辰以后,不管棋局是否下完,都将随着它的结束而结束。
孟渔笑了一下,抓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了自己这边的一角之上,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