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渔不经意的举动,不仅让端着食盘送饭的马有根愣在当场,更让一夜低头都在穿针引线的壮硕健妇,以为自己眼花了,也是怔怔地仰脸望着他,既有些茫然地发呆,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
因为在他二人看来,孟渔这个在后世根本不是问题的不经意举动,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谁见过,正常的门户人家里,有主子亲自端着饭碗伺候一个下人的事情?
当然了,皇帝用此招笼络群臣那又另当别论。
良久,女子才揉了揉眼睛,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嘴唇哆嗦道:
“小公子,俺、俺不辛苦,你、你还是把碗放在桌上,俺自己来端。”
看到两人全都是异样的眼神,孟渔反应过来,一愣之下,忽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若论常理,此刻他只管将饭碗放下,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但是,他端着饭碗的手,已经递出去了,就这么再收回来,真的好吗?
孟渔摇摇头,最终还是坚决地将饭碗往女子手中一塞,反手也给自己飞快地端上一碗,然后看也不看地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吃到一半,他才装作不经意道:
“你也快吃呀,吃完好干活。看这样子,早上就能完工了!”
女子无声地看着孟渔,半晌,方才默默地伸出手。端起饭碗,也低头吃了起来。
马有根在一旁,也不断地偷偷不时看一眼孟渔,虽然身子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送饭人进来时的模样,但他的眼睛里,却不知不觉多了一道说不清的光芒。
孟渔预测得很准,日上竿头时,正式样本的棋谱,带着硬黄纸明亮的底色,以及女子精雕细琢的密密麻麻针脚,新鲜出炉了。
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
女子几乎没怎么动身,甚至居然连茅厕都不曾去过。
当然,大晚上的想去茅厕,估计也很难做到。
她起身时,明显身子有些摇晃,出门时,脚下甚至还有些踉跄。
但这一切,孟渔都没有看到。
因为,正当他爱不释手地拿着新鲜出炉的这份可能是大唐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棋谱,像宝贝似的上下看着,欣赏着,崔荆就很不适宜地一头撞了进来。
一进门,二话不说,便挥着两手向外赶人:
“都走,都走,老爷我与孟公子有要事相办!”
见到崔荆不请自来,而且如此急吼吼的样子,孟渔不用问就知道是自己真正的好事要来了。
而且这事前一日两人也都说好了,今天一对眼,无需言语,就默契地知道怎么回事。
要知道,很多事情,特别是牵涉到金钱财物方面,常常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意外。有时候,听是一回事,拿到手上又是一回事。
现在,崔荆过来,就是钱真正要到手上了!
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而且,棋谱也正好在今早弄出来,岂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看到孟渔手中攥着一本明黄色的卷册,粗粗看着,煞是精致打眼,崔荆恍惚了一下,伸手要道:
“这便是你说的那棋谱么,让我瞧瞧到底什么样,竟连虞世南那样的人物都念兹在兹?”
孟渔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将棋谱递给了他。
不过,在崔荆拿到手之前,他郑重其事地交待了一句:
“崔总管,随便看看就行了,千万不要乱翻。它刚刚缝缝补补、左粘右贴出来,怕容易散架。”
崔荆哼一声,捧在手中,低头只看了一下,两眼便牛卵似的鼓瞪起来,嘴里叫道:
“孟公子,你、你这上面画的一个个小圆圈里面,曲流拐弯的像一个个地龙似的鬼画符,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是一种记号么?”
孟渔头大地摇摇头,就知道这些专门用作记谱方式的阿拉伯数字,一拿出来,只要是粗通一点文墨的人,一定就会像崔荆这样奇怪地发问的。
可是,既然是棋谱,若不用阿拉伯数字加圆圈标示,又怎能说的清楚棋局的每一手棋的变化、进程,以及它的各种正解图、变化图呢?
头疼地想了好一会儿,孟渔只好半真半假道:
“这可不是你说的什么鬼画桃符,不过它的确是一种记号,只是三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以后找机会再慢慢跟你讲吧。”
因为是虞世南要的东西,崔荆倒也知道厉害,点点头就将棋谱小心地放在了桌子上。
不过,他到底是一家大客栈的总管,眼力,尤其是对商贸上的敏锐,还是让他对那些标记总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不同,所以本着贼不走空的道理,嘴里还是恋恋不舍地补上了一句:
“孟公子,那咱可就说好了呀,以后找个空闲,你得好好与我说说。不知怎么了,我怎么总觉得你这个东西,对我管理这客栈上上下下十分有好处?”
何止是你在对客栈体系的管理上,这阿拉伯数字一出现就通杀天下,什么地方用不着它!
孟渔不由得钦佩地看了一眼崔荆,随口敷衍了一句,便看着他眉眼笑道:
“崔总管是不是有好消息要说?”
崔荆得意地点点头,然后神秘兮兮地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方才返身道:
“专门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的,小子,今晚睡觉可别在梦里把自己笑醒喽。告诉你吧,属于你的银两已经全部经我手入库了。入库的银子,就再也没有变数了,懂了吧?”
孟渔赶紧点点头,冲着崔荆眨眨眼睛,然后拱了拱手。
崔荆自然也是鼻孔朝天,一副功臣的样子,玩味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
“孟公子,这么多银子,在你离开客栈之前,最好还是暂且在库里存着为好。而且到时取了银子上路,还要另外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不然,就你这一个小娃娃,随便一个贼子就将你弄了!”
这个问题,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在得知自己有了近两千贯银子后,孟渔就已经在心中暗暗琢磨了多少回了。
既然崔荆暗示,而且本身孟渔计划中也少不了他的相助,于是马上笑道:
“崔总管,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银子入库出库,要劳你操心,将来银子安全上路也仍须你辛苦。一切事宜,小子就全权委托总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