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丘陵环抱的村子里,一大片挺拔的修竹连片成群随风沙沙直响地伫立在村子一头,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孟渔一边走,一边顺眼端详着渐行渐近的竹林,心中对塬上村这样一个小村寨的好奇,愈发的强烈起来。
这份好奇,不仅仅是里正带给他的那一种天然优越感般的俯视和倨傲。
也不是谢青山在他职业般的豪爽和热情背后,那种隐隐约约挥之不去的距离感。当然更不是他们嘴里说的这村子,所谓的楚王这样的吓人背景。
其实,只要到了长安城,这天子脚下,周围无数村村寨寨,哪一个庄户那一垄田亩,不是李二赏给皇族和勋贵们的恩赐?
所以,单一个楚王,还吓不到人。再说了,这个楚王李宽,现在还不知病入膏肓到了什么程度,怕个鸟啊!
孟渔不断给自己打着气,脚下不知不觉就走进了竹林。
竹影婆娑中,远远望去,只见几个人影,居然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聚精会神,一个个盯在一张石头打造出来的棋墩之上,全神贯注地下着棋。
见此情景,孟渔有些不敢过去了。
忘我的棋局,忘我的对局者,就像在梦里,外界若是突然有些许动作,都会惊扰到他们。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原路退回时,一把冰冷的短剑,忽然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速度之快,甚至都不知道这把剑是何时何地就这样横空而出的。
孟渔心里一惊,还未有任何反应,在这冰冷的短剑之后,魅影般地又从竹林之间钻出数人,其中更有一个皂衣者,环抱着手中同样款式的短剑,眼中射出狼一般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
“你是何人,为何要蹑足进到这竹林里来?”
孟渔苦笑一声,颇为后悔地看了一眼远处小渠沟的谢青山,赶紧遥指道:
“诸位别误会,在下是塬上村经纪谢青山领来的客人,刚刚办完田产买卖交割,因错过了晌午饭便进村去他府上做客,偶听得这竹林敲子声,一时好奇,便走了过来,并无任何恶意!”
谢青山?
皂衣者这才面色一缓,鼻中不禁冷哼一声:
“这个谢奴才,这塬上村里里外外,总是数他事多!”
说完,他忍不住也是远远瞟了一眼小渠沟方向,大手一挥,命人放开孟渔,然后端详道:
“你一个小娃娃买什么田产,你家大人呢?”
孟渔苦笑一下,抬手指了指自己:
“很抱歉壮士,在下家里,大人小娃都是我,再无旁人。”
哦,皂衣者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孟渔,抬手抚须道:
“你竟然是一个孤儿?孤儿无依无靠的,还能对天子之戏这样痴迷的,倒还是不多见!”
“嗯,如此说来,你也会一点围棋?”
面对虎视眈眈的几条杀气腾腾的大汉,孟渔这时可不敢再故意卖弄和刻意隐藏什么了,当即话带机锋地一本正经道:
“实不相瞒,壮士靠手中剑吃饭,在下靠盘上棋吃饭,所以这围棋在我这里可不是会一点,而是会很多!”
话音未落,一个慵懒的声音,忽然从棋局处传将过来:
“大言不惭,竟然还有人敢如此对我大唐天子之戏夸海口。燕弘信,将他带过来教我瞧瞧!”
声音一听就是那种久居上位者的腔调,但是几个大汉的反应,却让孟渔有些奇怪。
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有些莫名的诧异模样,就好像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主人会有这一出让他们都大感意外的举动一样。
很快,孟渔在几条大汉警惕的环伺之下,见到了慵懒声音的主人——
一个不过十一二岁,但却浑身上下都珠光宝气,举手投足都显得温文尔雅,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隐隐嬉皮之气的少年。
而且,从见到孟渔第一眼开始,这少年竟然就不隐瞒自己无出其右的极其显贵身份,一张口就道:
“本王乃燕王,幽州都督,你是何人,竟敢在本王面前大夸海口,莫非你对天子之戏真有一些高深道行?”
燕王?
这少年,竟是燕王李佑……
孟渔大吃一惊,随即马上又暗自点点头:
这燕王李佑,本就是皇帝李二相对比较爱屋及乌的几大皇子其中的一个,正好又是排名老五的李二第一批皇子,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的在玄武门之变不久,即被封为楚王的少数几个皇子,李二对其宠爱有加的程度可见一斑。
而他现在的燕王及其幽州都督封号,则是李二随着皇位和政权的稳定,加之近些年又添丁加口嫔妃们为他生下不少新皇子,在经过一番权衡和调整后,给李佑换的更好更新的封地和封号。
但也正因如此,才不经意之间为李佑埋下了在此后贞观十七年,也就是公元643年不知死活地举兵谋反的杀身之祸。
现在是贞观四年,算算日子,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子,还有十多年的好日子可以享受。
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楚王李宽的地盘上,嗯,大抵是两人都曾头顶过楚王同一个封号。而且,在李二众多的皇子中,
想到此,孟渔不由得悲天悯人地多看了这李佑一眼,随即遵照礼仪,拱手一礼道:
“原来是燕王殿下,布衣孟渔,见过燕王殿下。”
李佑斜睨着孟渔,将手中黑白子在指尖来回敲打着,不时弄出玉石相撞时那种特有的质地之声,口中不耐烦道:
“孟渔,你叫孟渔?哼,少跟本王弄这些繁文缛节的把戏,弄了半晌,原来你也是一个小娃娃。就你这模样,才不信你会对天子之戏能懂多少。快说,滋扰了本王雅兴,若拿不出点真本事,你这罪名可就大了去啦!”
呵呵,小娃娃,你一个小娃娃哪里来的这大人腔调?
孟渔暗自好笑着,刚要开口,却不防李佑两旁的数人,不约而同地在听到他报出自己名字的瞬间,无一例外地几乎同时扑向李佑,异口同声地附耳表功了出来:
“小王爷,他、他竟然是孟渔,他是孟渔啊!”
也不知是太过仓促,还是李佑本就天生要比别人慢半拍,瞪着一双眼睛环顾左右道:
“什么孟渔,他谁呀,很了不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