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仰头晃了晃脖子道:
“自从擂主座破了以后,已经又过去了多少日子,小半年总有了吧?嗯,那有没有再出过比那孟小子还要出色的人物呢?”
杨士清楞了一下,忍不住暗自数了一下指头,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日子。
可是数来数去,也不可能有小半年之久呀?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家这位皇爷,果然是已经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传言说,很多时候,他常常会将刚刚过去的几天,当成几旬。
可问题是,这种情况,别说伺候他的人,即便是随侍的御医,若不对症看病时,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出眼前这位皇爷的健忘症的。
而且,像围棋神童这样的人,又不是在河里撒网打鱼,一网下去能捞上来几十上百条大鱼!
杨士清怔了怔,马上避重就轻道:
“皇爷求贤若渴之情,简直就是天下子民尤其是天下棋客的福分。将来有一天,倘若皇爷终于决定出宫去各处棋社、棋舍与摊点巡游一番,必是一番盛况!”
李渊乐了,眼中明显有了一丝神往,哈哈大笑道:
“朕,将国事交予秦王之后,便发誓再也不问政一句。哈哈,不过多年亲躬朝政,有些习惯还是很难马上就能改掉的。”
“为着不跟当今皇上添堵,朕这求贤之心,也就只能从求贤天下士子身上,退而求其次地放到朕喜欢的事情上来,竟不知不觉将招募天下最顶级棋客,当做了科举来做。”
“唉,朕,也就这一个爱好了。而这爱好的本性,又恰好与世无争,有讲究君子动手不动嘴,想必天下士子还有朕那整日忙得不见人影的秦王,总不会再说什么了吧?”
这么敏感的话,杨士清岂敢随便接茬,只能是装傻地笑而不语。
发泄了一通,李渊似乎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竟自走到一旁的棋桌前,一屁股坐下去,抓起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着。
良久,他才好像想起来道:
“嗯,杨士清,朕此番召你前来,是为着何事来的?”
杨士清长舒一口气,连忙打开带来的匣子道:
“皇爷,奴才是凭飞鸽传书,依例给皇爷来做月报旬告的。”
月报旬告?
李渊身为一代开国皇帝,尽管年岁大了,但毕竟不是傻子,当即反应过来,嘴里不由得就是一下子黯然道:
“如此说来,这才是擂主座被破不过旬月而已了?朕,费尽心思,日思夜盼,几年下来,忽然还是只出了一个那姓孟的小子?”
杨士清偷看一眼,见自家主子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吓得急忙低头道:
“皇爷乃是龙游深水,自然是白马过隙不用问凡间尘泥。”
“只是,还请皇爷明鉴,像孟小子那样的棋才,好似皇爷龙游之身带起的苍穹繁星点点。九天之上星光熠熠,虽然灿若繁星,但想要摘下一颗来,除了皇爷龙体龙心,这俗世间也的确是不易得之的。”
头脑清明时,李渊哪里不知其中深浅,于是缓缓点头道:
“天子之戏,虽然不是军国大事,但毕竟也是圣人之物,乃从尧帝手中便一直流传下来的瑰宝。如此说起来,倒也的确不是任何凡夫俗子,说习得便能习得,然后就深谙此道,神童辈出的。”
“唔,罢了,孔圣人也早有言在先,棋虽小道,但自尧帝兴起,便是以小见大,以俗见雅,以人见性的匪夷所思之人间密戏,确也非寻常百姓人家轻易参悟到,朕此番用心,只能是归于圣贤之物,好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慢慢期待之了!”
杨士清总算是彻底松下一口气,俯身再拜道:
“皇爷圣明,皇爷圣明。”
圣明?
李渊戏谑地扫了一眼杨士清,摇摇头,忽然看向太极宫方向,若有所思道:
“杨士清,那孟小子在客栈时,你可曾与之手谈过否?”
杨士清一听,顿时苦笑道:
“皇爷明鉴,那孟小子打从进了咱家百里客栈第一刻起,听人说了擂主座规则后,便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接着,便是一股脑的选人,出榜,又是广撒英雄帖,又是布置、收取大笔银子和赌资,最后是挑战、应战,一番忙乱下来,奴才终于闲了一些时,那孟小子已经一气呵成,所向披靡,拿下了擂主座。”
“到了那个时候,奴才有心无力,哪里还敢上去自取其辱,本来完成了皇爷多年夙愿正自高兴着,又何苦上前给自己添堵找不痛快呢?”
李渊一听,想象着当时盛况,不由得哈哈大笑,端起桌上酒樽便是一饮而尽道:
“你倒是一个聪明人,呵呵,倒也不枉跟着朕这些年的潜移默化。”
“嗯,如此算来,杨士清,朕倘若这时挑个好日子,将我朝出了一个围棋神童这件事说给当今天子听,他若也是一时兴起,教他的棋待诏与那孟小子战一场”
“你且好生给朕掂量掂量,是棋待诏棋高一着,还是孟小子初生牛犊不畏虎,将那天下第一的棋待诏挑落马下?”
不知为何,杨士清闻言,就像突然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直起身来,满面红光道:
“皇爷,那棋待诏皇甫苏文的棋,奴才承蒙皇爷厚爱,也曾跟着皇爷在侧认真看过几局。老实说,他天下第一,的确浪得虚名。”
“不过皇爷,等到奴才将那孟小子一路拿下擂主座的十局棋、不”
杨士清说着,忽然又想起那日孟渔中途休整日,自己跑出去又自己搞了一场赌外之赌,又狠狠地另外赚了一笔银子,马上又改口道:
“其实应该算是有十一局棋,奴才即便棋艺不精,但好歹也是入了棋品的最末等棋士,就算再过眼高手低,但棋好棋坏却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皇爷,倘若皇爷真有心,弄出这样一场围棋大战,那可是今年我大唐一等一的盛世啊!”
李渊一听,不觉兴趣更浓,原本顺嘴一说,现在倒一下子当起真来,盯着杨士清,双目炯炯道:
“少说废话,你就直接告诉朕,倘若秦王接招,他带着他的棋待诏皇甫苏文过来,朕,也将那孟小子传召而来,朕与秦王这个当今天子的儿子,到底谁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