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阿曼的书信的时候,还有一场硬仗将要吹响号角了。
军事部署,兵力分布,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其实如今早已到了兵穷末路的地步了,或许我是真的不能再赴约了,或许我的阿曼再也等不到我了。
我一定会死在战场之上。
我的父亲死了,几月前那日他一人率千骑诱敌去了山谷,但是却再也没有出来。
我的大哥也在三年前死在了敌人的挑剑下,我骑在战骑上亲眼看见我的大哥倒了下来,他的心口鲜血立刻随着挑剑的拔出灌涌出来。
他那痛苦狰狞的脸庞在我之后的梦里常常出现,我想我以后死时也应该与我大哥的表情差不多罢,二哥早就没了,如今可是到我了?
我征战十年也没有换得家国安宁。平定天下这样的梦想还是太天真了,我以为以我之力能换得一国平稳,如此再回到我的阿曼身边与她平稳一生,可是到底我还是回不去了……
阿曼说,又有人与她说给亲事,我也常常思此----我与她到底算结过亲的吗?我耽误这样的好姑娘已经十年了,我多自私啊!
既要我的姑娘等我,也要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驰聘。让她守着‘杳无音讯’的我,守着我许给她的无期的未来。
外面的将领战士已经整装待发了。他们士气很足,如此无坚不摧的模样。可是我知道我们走的是不归路,是去送死,还不能----不能回头。
我拿起箭羽笔沾了墨水写在纸上,阿曼,我要休了你。因为你再也等不到我了。
死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的姑娘等了一个十年又一个无望的十年却也再等不到我。
我的傻姑娘,柳曼。
我没有丝毫透露这边战事紧急,已经不能再挽回的地步,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担忧。
她会再嫁罢。我的阿曼小时候就长的极为乖巧,长大了尤有更甚。她生得美,一颦一笑都有动人之姿。
这样的好姑娘,如今可还嫁得出去罢?我误了她十年光阴,我一边留住她,一边承了自己的命运。贪心了,到底还是太过贪心了。
我写好了信便唤了脚兵将这封信送出去,一定要送到她手里。只要她看了,她一定不会再等我了,她会好好出嫁,不再是嫁给我了。
我与她结亲的时候,我年岁弱冠,她正好二八,阿母不让年纪尚幼的我随着父亲奔波战场,我便是兄弟之中唯一结余亲事的人。我母想要留住我,便早早就允了阿曼进门。
阿母想让阿曼成为我的羁绊。
阿曼与我说:“沈护,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与我一处,求你好不好?”
她那日在我的身后抱着我,我慢慢扣下她环在我身上的手指。
“阿曼,我不能不去,我的父亲,兄长都在战场上,我不能一个人活得这般安生,阿曼,若战事平定下来,我就回来,回来之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阿曼,好不好?”她的手渐渐放开了我的腰,我心里一空,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消失,那种由心底而生的空落感快要使我窒息了。
那日是夜里,阿母早早就休息了,我打算趁着阿母不在偷偷跑出去找父亲。阿曼见我半夜起床便随着我一道立身,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我要出征。我那时想我要成为那战场上驰骋的战士,护住我的国家,我叫沈护不就是生来就是了疆土而活吗?我到底还是没有分清什么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如果我回到当时我一定不会放开阿曼拉住我的双手,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真!
如今可不是我才明白我的阿曼……
“沈将军,我们该出发了。”我号令万军急冲冲的率军西去。
那日阿曼求我了,她跪在我将要走出的门口,我踏出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
我望着她,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伸开自己的双手,打开怀抱承接着。
她没说话,我也没说,我久久得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头。
“阿曼啊!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我问她。
“抱抱,沈护,抱抱我就好。”她的眼泪到底还是挂满了她粉嫩的脸颊。
我走过去,紧紧地投入她的怀里,她慢慢拍着我的弯弯的脊背。
她说,沈护既然要去战场,那就要活着回来,我等你,一辈子都等你,你要答应我,换你平安。
我说,好。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平平安安归来,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你是我妻,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妻。
我离别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虽说我那时心狠,可怎么也在这前半生专情得很,我到底都只爱了她一人。
我以为男人在爱情面前与女子不一样,女子的爱情是一旦相爱便承若一生,而男人的爱情只是辉煌日子中的一部分,可有可无。男子那来儿女情长,到头来,我错的离谱得很。
如果……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才不做这战场上的英雄,我要做她的英雄,一生不管长还是短,我都要陪在她的身边。可是我早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惜这白白的一生。
我也从来没想到这样的‘可有可无’让我在战场上牵绊思念,那般相思。
敌人包围了我带领的军队,我早知道我们的挣扎不过徒劳,皇上不会派来救兵。
皇上不派救兵我早就知晓一二了。那一日我听见了我的父亲与北将说,皇上觊觎将军府在边境的驻守几十年捍卫不动的势力,必定会借机打压,我们沈家早就注定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我的将士们他们都将会因为这样的困窘丧命,而我----会与我的兄弟们一道下黄泉。
敌人的箭矢射满了我的心窝,疼的很。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没什么气力了。只要我刚刚抬起头来我的身上便会又射一箭。
我死得没有尊严,倒下的时候箭矢彻底穿透了我的身体,我眼前一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柳曼了,她在我面前笑的欢,说,阿护,快点,快点,我带你回家。
我伸出手来,她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可暖了。可暖了……
我的手里拽着沾满鲜血的将军令,没有放开过。
我握得紧,我想着或许这个是唯一能留给阿曼的纪念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