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新家难找,欣阳也下定决心不在晚课之后提心吊胆地走夜路,她是惜命之人,人生的美好画卷还没开始,她绝不在这个事情上存有任何侥幸心理。
她简单收拾了些衣物东西,开始逐个联系在中秋活动中认识的住在研究生校区附近的女同胞,希望谁能收留她几天。具体几天她也不知道,但总不能开口要求借宿半个月一个月,好歹先有个安全的落脚地方再说。
10来通电话之后,还算顺利地借住到了一位同胞的客厅里。好容易把悬着的心放一放,千头万绪的,她竟然忘了时辉喜欢打她的座机,说听着清楚。
等到时辉打一晚上座机找不到欣阳,好不容易才在美国的白天时间找到欣阳时,他对欣阳描述的惊恐事件竟然没有表示很大的关切,只是一句简单的慰问敷衍带过,继而又把话题切到了他自己关注的事情上。
时辉说:“听说美国人都很开放,你一直待在那种地方,不会‘入鲍鱼之什么,久而不觉其臭了吧?’”
时辉白考了大学,连‘如入鲍鱼之肆”也没学会说,还要卖弄来挤兑她。
欣阳气结:“你倒是来美国闻闻什么鲍鱼之臭!走10分钟都见不到人,买个菜要大老远地去超市,没有车连拎回来都困难,我到哪里去找什么鲍鱼?在我担惊受怕到处找栖身之处的时候,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时辉悻悻地说:“没有就好,我不是怕你学坏了吗?我晚上找不到你,当然是不放心。”
欣阳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放心我吗?你是不相信我!倒是你在国内日子过得五光十色,今天喝酒明天唱K的,漂亮姑娘不离一丈远总有一两个,真不知谁该怕谁学坏。”
时辉叹口气,说:“我们谁也不学坏,等你读书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
什么算是好好过日子,欣阳理不出头绪。她想要的未来是怎样的?她期待的时辉是怎样的?她虽然有着蓬勃的愿望,但要变成具象心里却模糊得很。好日子只有过上了才知道是好的,在那之前怎么画饼都没有香味。
来了美国,好日子还是十万八千里,每一个朝起暮至,都打发得不轻易。况且眼下要紧的是找到离校区近的房子,欣阳没有心思和时间生些无谓的气。她草草地讲完电话,腆着脸去找Karriem,求他问问老师和朋友们。
为了证明问题的严重性,她眼神涣散,声音沙哑,表示被吓得几个晚上不能入睡,就快神经衰弱了。
Karriem却让她先去报警,以免附近的居民受到同样困扰。
欣阳做出惊骇的表情,强调自己绝不愿意回忆那晚的情况。Karriem 耸耸肩,答应到几个渠道那里帮欣阳问问校区附近有没有可租的房子。
他笑嘻嘻说:“只要不在乎价钱,房子总是会有的。”
欣阳做个苦难的表情,说:“除了价钱,其他都可以不在乎。”
踏进Karriem帮他联系到的月租360美元的一房一厅,欣阳心里定了不少,价格便宜,房子也不算差,阳光自南面而来,照得屋里明朗温暖。在这北纬40多度的地方,她对阳光特别渴望,阳光让她觉得能稍稍找到些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的感觉。
改变自是不易的,有的东西在她的年龄其实已经无从改变,即使她将自己从地球仪上的一点搬到了很远之外的另一点,也只有地理意义上的效果。
施华丽从父母那回来了,说不舍得她搬走,她也颇有些内疚,在工作和跟施华丽做室友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前者。
施华丽因为老公的事情,情绪在焦躁和忧伤中切换,并没有哪一种是有用处的。欣阳有时想劝她,但自己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常常夜半醒来,左翻右翻地看着已经住了几个月的房间,却被厚重的陌生感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她知道自己不能逃出这重围,否则便前功尽弃,虽然所谓的“功”如今看来含混不清,让她怀疑自己前行的意义。
从前以为出国和不出国时是区别的,现在发现只有一直住在国外才会有区别,而她终归要回去,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在国外待了两年拿了学位,就跟从前有区别了?除非她真的成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一个除了眼界之外,还于智慧上、能力上升了格的人。
所以,她所有的选择,都在于要让自己跟从前有所不同。待昏昏再睡去,天明之时,她会最快地把一切怀疑抛诸脑后。
今天多元文化中心要筹备西班牙文化节,欣阳拿着名单一个个地给学校西班牙裔的老师们打电话,邀请他们拨冗来参加活动。有同事建议发个正式的邀请函,Karriem觉得没有什么比专门打电话更有诚意的了,而且可以第一时间大致甄别一下参加人数,更有效率。
Karriem说欣阳的东方口音软绵绵的,容易给人好感,便把这工作派给了她。
欣阳早前积累了许多对于西方文化自以为是的认知,比如美国人即便叫父母师长也是直呼其名,非如此不能体现出平等和睦。欣阳忘记了自己在课堂上对任课老师的尊敬称呼,第一个电话打过去便挨了教训。
欣阳打通电话,甜甜地问:“请问是汤姆妈?”
对方沉默片刻,语气沉肃地说:“这是马蒂内特教授。“
欣阳一愣,赶紧看名单上的姓氏,果然是这个发音,忙不迭改称“马蒂内特教授”,接下来的一堆邀请的话说得磕磕巴巴,马蒂内特教授一直耐心听着没有打断她。
欣阳把邀请念完,殷勤地问:“请问您届时会有空参加吗?”
教授的语气稳定得像前一句话的平行线,说:“我恐怕那天有其他安排了,谢谢你们的邀请。”
欣阳连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如蒙大赦地放下了电话。
她早就有觉悟,得到这个工作,主要是因为Karriem欣赏她,但想留好这份工作,却要许多人都认可她。如果言行哪里不妥当,被老师学生投诉几次,这份工作毫无疑问就会长翅膀飞走。
每天对接不同的人和事情,她喜欢这个工作带来的跟从前不一样的感觉,是课堂里也找不到的,她不想失去这种感觉。
揣着操了一天的心,晚上接着上了3个小时的课。下课出了教室,欣阳松一口气,出校区步行几分钟回到了借住的房子。新租的房子里只有白墙几面,她得把放在同胞屋里的书和日用品收拾一下。
虽然身体疲劳,收拾东西却算得上是一种休息,思维得到了梳理,身体也在规律的动作中被适当锻炼。她把自己的书都装进箱子里,却发现桌上还有一本小小的书,拿过来一看,封面是“名人的情书”。
她饶有趣味地翻了翻,里面莫扎特、卢梭、伏尔泰和恩格斯等各种名人先驱的情书丰富得很,都翻译成了英语,从语言上来讲很值得看看。
同胞已经睡了,欣阳窝在被子里读得津津有味。这些情书都是各种直抒胸臆,固然深情却不易共鸣,待翻到一篇写景的,欣阳感觉耳目一新,细细看起来,边看边试着译成中文。
译着译着她感觉哪里不对劲,“我今天独自去了我们曾经同去的公园,坐在一颗矮树下,树枝低垂,宛若一张靠背椅。清风徐徐地吹来,树叶翩翩起舞......
你在干什么呢?你一定在想念我吧......“
欣阳脑袋里一个激灵,这不是时辉写给她的信吗?怎么跑到这书上来了。
她很快清醒过来。时辉的信断无可能被名人情书摘录,何况书上的写信人分明是个外国名字。
欣阳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距离让情话也变得如此难编,时辉竟要靠抄袭才能应付自己。她第一次为自己6年多曾经魂不守舍的爱情感到尴尬,无比尴尬。
即便她去数落时辉一通,时辉会难堪吗?他才不会,他只会觉得自己愿意抄就不错了。
欣阳把手中的情书大全胡乱一扔,用被子蒙住了脸。明天还要搬行李,她需要积存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