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了离欣阳学校不远的一家大餐厅旁边，餐厅的名字很应景，叫“冰与火“。温旭在离餐厅有200多米的路边找到个停车的位置，熄了火，两人下车朝餐厅大门走去。

温旭大声说：“今天这么冷，还下雪，怎么也不知道多穿点？“”

欣阳迎着风哆嗦着说：“我不冷。”

刚说完她便觉得左手一暖，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温旭握住了自己的手，心头一惊，听到温旭说：“手这么冰，怎么会不冷？”

欣阳回过神来，想甩开温旭的手，一时竟甩不开。

风雪扑面，欣阳看不清温旭的神情，只听见他大声问：“没吃过这种苦是吗？”

欣阳什么也不答，拼尽力气要把左手挣脱出来。

温旭站住，说：“为什么这么抵触我？”

欣阳趁着他松手，终于睁脱开，飞快地将两只手都揣进大衣口袋里。

温旭大声笑，大概以为这是女生必须要彰显的矜持，不由分说地将右手伸进欣阳大衣的左口袋，把她的左手抓出来，坚定地握着向餐厅走去。

欣阳停住了脚步，不肯继续往前走，转过身面对着温旭。

虽然当下的情景有些戏剧化，却不代表她就要按照常规剧情和他演下去。大叔大概觉得这样有趣，她却没有搭戏的心思。

欣阳站得定定的，勇气从心底升腾上来，化作热能，消融了寒冷结成的冰。她语气流畅，毫不哆嗦地说：“温先生，我知道我今天找您帮忙可能是个错误，但我确实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我觉得困在大雪里情况有点危险，不得已如此。我把您当成好心的同胞，如果您觉得这是表示了什么，我真诚地向您道歉，下次我真的不会这样了。我不想浪费您宝贵的可以用来赚钱的时间，我有男朋友，我有男朋友。”

最后两句，她觉得自己说得声嘶力竭。

温旭平静地看看她的脸，又低下头看着两人仍然握在一起的手，说：“太冷了，如果你还愿意，我们到餐厅里坐下说话吧。”

温旭松开了手。

欣阳在心里叹一口气，吃了这顿饭，就算结了吧。今天自己是犯了错误，但如同老话常说的，谁不犯错误呢？

这家“冰与火”餐厅名字奔放，内里却雅致幽静，从天花到内饰和桌椅清一色的深色木材，厚实稳重，只有服务生一身牛仔装扮体现了餐厅名字的精髓。

没有多少食客，服务生将他们带到一个卡座，灯长长地悬挂下来，垂在两人之间，黄色的灯光映照得脸色甚是不济。

温旭喝了一口水，将脸放在手心里搓着，许久没说话。

欣阳问：“你没事吧？“

温旭把脸露出来，嘿嘿一笑，说：“欣阳，我想你再傻也看得出来，我喜欢你。”

欣阳用双手捧住水杯，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说：“你别这么说好吗？这样我很难堪，想离开。”

温旭又笑，说：“难堪的是我。”

他顿了顿，又说：“我从不乘人之危，也绝不会以为刚给你帮了点小忙，就能提出无礼的要求。这样做，对我的形象是负分。但是我不想等了，我明天就要回国，至少半年。下午我接到你的电话，以为这是冥冥中有天意，让我在回国之前见到你，当然现在我知道天意并不存在，我重新成为一个无神论者。”

“在中秋节遇到你之前，我还觉得无论你去不去参加活动，我都有许多机会慢慢认识和了解你。但是那次见面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在美国的时间终归不多，要抓住机会告诉你。我不想因为我的不够勇敢而错过些什么。在我这个年龄，已经不能允许自己错过。”

欣阳慢慢喝着水，听温旭一口气说完，她缺少应对的经验而反应迟缓。

温旭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应，接着说：“你男朋友，他是在国内吗？”

欣阳说：“是。”

温旭微微点头，沉默一会儿，问：“他能来看你吗？”

欣阳摇摇头说：“”读完书我就回去了，来不来看我不重要。”

说话或沉默的不知不觉间，桌上已经满满的都是食物。

温旭把水杯举起来，说：“丫头，我祝你学业进步，心想事成。”

欣阳也举起水杯，说：“我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温旭笑说：“这话我爱听，不过如果你祝我生活幸福，我会更爱听。”

欣阳随口问：“你不幸福吗？”

温旭切了几片牛排放到欣阳的碟子里，说：“如果你愿意听，我想讲讲我自己，我希望你能对我有些了解。”

欣阳没有说话，是她多嘴问的，难道能说不想听。

温旭放下刀叉，郑重地说：我今年42岁，我知道你26岁。我前年离了婚，孩子12岁，和他妈妈一起住。”

欣阳腹中饥饿，却知道现在咬牛排并不合适，耐心听着。

“我的前妻很顾家，也很关心我，可是她的脾气很大，生气起来骂人摔东西，什么都干得出。”温旭缓缓说。

欣阳打断了他，说：“我特别不愿意听一个男人批评一个为他生儿育女，辛劳持家的女人。再说，老公常年在外面做生意，经常见不到人，生气发脾气有什么奇怪的。换了谁都会。”

温旭有些诧异，说：“像你这么温柔的也会吗？”

欣阳相信温旭一定没见过几个温柔的女性，因为自己实在并不能算得上温柔，除了说话声音软一点轻一点，大叔是根据什么判断出自己温柔的呢？

欣阳清清嗓子，说：“我温不温柔，对于您都不重要。”

这个角度谈不下去，温旭转而问欣阳：“你为什么要出国？”

欣阳笑笑说：“当然是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啊。”

温旭注视着欣阳，说：“你不小了，既然有男朋友，该结婚的年龄才出来开阔眼界，见见世面？你是在逃避什么？”

欣阳怔住。在世人眼里，这就是简单的不合逻辑的事情，可是，凭什么她做事要符合别人的逻辑？欣阳心里这样想，脸上也藏不住的挂着不满。

温旭仿佛没有留意到，继续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都希望你听我一句话，结婚前就让你犹豫不决的婚，最好不要结。”

欣阳喝了一口水，仿佛增加了勇气，说：“你爱过一个人吗？你知道不和一个人结婚会遗憾终生的感觉吗？”

温旭凝视欣阳片刻，说：“当然知道，20年前我很爱我的前妻，她也很爱我，那时她就是很爱耍小姐脾气的一个人，只是我觉得爱就要互相包容。可是最后，我还是只能承认这婚姻是错误。”

欣阳脱口而出：“如果当年你不跟她结婚，20年后你也可能觉得失去她是个很大的错误。”

温旭看欣阳的目光有些许惊讶，他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说得没错，当然有幸运坚持到后来也过了一辈子的，比如胡适，即使娶了自己不爱也不温柔的女人，也守住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他不能算幸福。欣阳，你是女孩子，你不能拿婚姻来赌幸福。”

欣阳语气倔强：“我不用赌，我很幸福。”

温旭笑笑，说：“你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很正常，可是你不要自己骗自己，真正在爱情中得到幸福满足的女孩子，是不会离开男朋友出国留学的，要不就是你有事业和前程的野心，我说的野心不是贬义词，可你不像。出国留学能让你躲避2年，结婚之后你就躲避不了了。”

欣阳不语，开始一口一口地吃牛排，默默琢磨着温旭说的话。

她不是天真小朋友，她只相信自己能改，而不会幻想别人能改。她知道，等她回国，她和时辉大概率又会重新开始吵了和好，和好了再吵的日复一日的生活。年轻的时候可以把这当激情，只是不知在一天天老去之后，两个满脸皱纹，风尘仆仆，为生活奔忙的人还在这般吵了好，好了吵，那不知是什么滋味？

许久以前她就意识到爱的无能为力，再多的爱也无法让相处变得容易。她早早地问过自己，爱有什么用？终归没有人可以为了爱而改变自己。

可是，爱无法改变，一切就在继续。如同车子里播放着各种噪音，但性能良好，动力充足，便继续往前开。

侍者上来撤盘子，打断了她的思绪，侍者问：请问可以上甜点了吗？

温旭点点头，大概想放松一下气氛，说：“你知道吗？我很爱吃甜食。据说爱吃甜食的人，小时候缺少母爱。”

欣阳不置可否，表示自己不缺母爱，也酷爱甜食。

温旭吃着甜食，神情愉悦：“明天我就回国了，过半年又会回来的。到时就是夏天了，我们可以去纽约，去中央公园坐马车。”

欣阳醒过神来，说：“多谢你的美意，不过，如果我和一个男人去中央公园坐马车，那个人只会是我的男朋友。”

温旭微笑说：“和你一起坐马车的，当然只会是你的男朋友。”

欣阳并不多么欣赏这种单方面的自信，但却并不为此感到反感。她从未和一个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性谈及这些。温旭不像长辈那般说教，又比和欣阳同龄的男子们多了些扎实的味道，算是一种新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