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七星彻底消失了很久之后,欣阳浑浑噩噩地醒来,她翻了个身,趴到床边捡起手机,窝在床上继续迷迷糊糊地打时辉的电话,全套动作缓慢有序,仿佛是自动设置好的程序,已经不受她理智的管辖。IP电话卡号她都背下来了,电话仍然是接不通的。
门上响起急急的叩门声,程成大着嗓门叫:“欣阳,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起床,你今天要上班的吧?”
今天是星期几?欣阳撑开眼皮看了看手机,星期五,天,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上班时间了,她翻身下床,深呼吸一口,拉开了房门。
程成有些错愕地看着欣阳,大约欣阳涣散凌乱的眼神和几近垮掉的形态惊到了她。
“你,没事吧?”程成问。
“有事。”欣阳半哭半笑,神色怪异。
程成将手放在欣阳肩上,问:“还能上班吗?”
“能。”欣阳现在需要上班,让自己忙碌,越忙越好。
程成平时去化妆品店和中餐厅做兼职,并不需要这么早出门。今天接了一个新工作,去为她的语言老师带孩子。语言老师在学校为外国学生做免费的课外口语辅导,她早上有正课,11点半才能回家,需要个可靠的人陪孩子。她看中了程成的大方利索,主动邀约,告诉她带孩子并不需要一个签证。时间没冲突,时薪也很不错,程成一口答应下来。
欣阳运气好,唯一要迟到的今天,语言老师开车来楼下接程成去她家,会经过市区的多元文化中心。欣阳昨晚和衣而卧,把头发快速梳了两把,就背上包跟着程成冲下了楼。
语言老师跟教欣阳“职业沟通”的快乐老师长得很像,笑容可掬的美国甜心款。欣阳跟老师问过好,就和程成钻进了车后座。
欣阳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程成跟老师聊着孩子的情况,不知何时停下了聊天,用一只手握住了欣阳的小臂。
欣阳转过头看着程成,眼里憋得泪光四射,她吸了吸鼻子,苦笑着小声说:“程成,我还是不够坚强。”
程成说:“都这样了还能上班,还要怎么坚强?”
欣阳抬起头看车顶,不让眼泪流下来。程成问:“是失恋了吗?”
欣阳茫然摇摇头,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失个恋了?“
程成不说话。
欣阳握住了程成仍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问:“程成,你说怎么才能知道,究竟该坚持还是该放弃?”
“放弃”两个字刚说出口,她的心便一阵抽搐着痛,连带着呼吸也困难起来。她需要别人来教她吗?不需要,她自己知道,等这颗心抽搐的时候远比舒展的时候多,就算她想坚持,身体也不会允许她坚持了。
车子很快开到多元文化中心门口,欣阳已经用包里的散粉扑匀了脸,下车跟语言老师笑着道了别,然后迅速推开了单位的门。
她跟Karriem和两位同事逐个问过好,知道今天要准备两个活动文案,她打开电脑,把手机关掉,不想让自己再去操心电话什么时候会响这种分神的事情。
20分钟后程成跟老师到了她家门口,这是栋小型的两层别墅,外形方正得像集装箱,刷着灰色的外墙漆,乍一看还以为是水泥墙。这里地段不错,即使长成这样的房子也不失面子。老师笑吟吟地将程成带上楼,老师的老公正抱着一个满头金发卷儿的1岁多的女娃娃说话,小宝宝嘴里含着安抚奶嘴,大而圆的眼睛紧紧盯着初次见面的程成。
老师的老公笑说:“看,她喜欢你呢。”
老师抱过孩子,放在地上整理了一下她的红裙子,告诉程成:“她叫Emily,是个挺乖的孩子,已经喝了奶......”她看看老公,老公点点头,她继续愉悦地说:“尿布也换了,所以,你只需要把她放在这里......”
她说着把欣阳带到一个四面围着,只差顶棚,地上有软垫的的木质栅栏“小笼子”旁边,将Emily放了进去,里面有许多玩具,Emily立时爬过去抓起玩具,忘记了全部大人。
老师温柔地说:“你只需要在这里陪她就可以,11点半之前我会回来的,现在我和我丈夫去工作了,谢谢你帮忙照顾Emily。”
程成点头让两人尽管放心,表示自己从小有带弟弟的经验。老师两口子满意地走了。
程成俯下身坐在笼子旁边,看Emily在里面像只小虫子一样地爬来爬去,这小娃娃倒是一点也不黏爸妈。Emily时不时抬起头来,嘴里啃着玩具,大眼睛不知用意地打量程成一会儿,然后把玩具伸出栅栏塞给程成。程成遗憾于娃娃太小,无法交流不能练习口语,在每次Emily送玩具给她时笑眯眯地把“great“,“wonderful“,“ext“用夸张的语气说了一遍又一遍,Emily知道这些是好话,受到鼓励,爬来爬去送玩具送得越发带劲。
这般玩了一个多小时,大概是捡送玩具劳动量太大,又或许是早上起得早,在程成能用于对付娃娃的英语快说完之前,Emily显出疲惫的模样,揉着眼睛,哼哼唧唧的,也不爬了。程成看到旁边有张婴儿床,把Emily抱出来放在床里。
Emily在小床上翻来翻去的,啃着手颇烦躁的样子,像是又困又睡不着,程成不会唱美国摇篮曲,想了想,哼起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Emily听着听着,竟神奇地安静下来,程成把床上的小毯子给她盖上,边轻轻拍着边继续唱。
她的耐心受到极大考验,Emily硬是听了20多遍《小燕子》,才慢慢闭上打架已久的眼皮,沉沉睡去。
程成站起来,去包里找出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又继续回到Emily的小床边坐下,早知道这孩子还能睡一觉,应该把作业带过来。赚钱之余功课好歹还是要应付过关的,毕竟那个文凭多少也值些银两。
小宝宝不像大人有打呼噜的恶习,连呼吸声也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屋里安静得很。程成端详了一会儿Emily白皙细嫩的小脸,挪开视线,低下头抱住膝盖,将额头抵在膝头上。
“程成,你说怎么才能知道,究竟该坚持还是该放弃?”欣阳在车里的提问在她耳边响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程成应该可以问自己100遍,可是她一遍也没问过。有生之年,她绝不会问。
欣阳的同班同学方蓓蓓,那个她曾跟欣阳说希望不要再提的姑娘,此刻竟莫名飘进了她的脑海中。她闭紧眼睛用力甩头,把方蓓蓓甩出记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微微苍白,没有表情,阴郁中带着决绝,但却俊美无伦的面容。那个初夏,那张看了她一眼,就此注定让她牵绊一生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