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指向夜里10点，程成的小房间里刚刚亮灯不久。白天陪了Emily两个小时，中午和下午做兼职，再上完晚课，就只有熬夜看书和做作业了。

程成洗漱罢，走到书桌旁坐下，打开电脑，拿出课本，开始复习。

她翻了一会儿课本，心和脑子仿佛都被白天的记忆潮水淹得湿哒哒的无法舒展，干脆停下来，登录QQ。

QQ的灯亮起来，在余航的对话框里，她写了下一行字：“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假期里余航每次去医院的时候，程成想陪着他，他都摇头，那情景他一个人看就够了。

一张普通病床前，余航的父亲接着各种管子躺在床上，睡着了。曾经挥斥方遒的的手套在一个袋子里，被绑在床边。

护工见余航来了，快步走过来，说：“来看你爸了？他老是拔胃管，只好把手绑起来。”

余航微微皱眉。

护工又说：“这个月的护工费要结了。”

余航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表情。

父亲睡得不沉，听到声音醒过来，头慢慢转向余航。余航弯下腰，轻轻叫了一声“爸”。

父亲看着余航，看了很久，然后张嘴说着什么，声音小得不能识别。余航把头低下，耳朵靠近爸爸的嘴。

他听见父亲说：“以后这个家就都靠你了。”

余航心里悲痛，言语间却不知如何表达。

余航回到他租的小屋，轻轻带上门。阳台上，程成正在晾衣服。

余航问：“那个女人来过吗？”

程成答：“没有，倒是法院来了信。你爸才病了多久啊，她就迫不及待地要打官司离婚，你爸当初怎么就沾上这种女人了，还把你妈逼得……”

她留意到余航脸色不好，没有说下去。

余航不做声。

程成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你妈妈吧。”

余航一如既往地摇摇头，说：“我自己去就行了。那种地方，你别去了。”

在学校的几次国际学术交流活动中，有位美国教授对余航的专业素养和英语水准大加赞赏，极力推荐他去美国读研究生，还可以帮他争取到全额奖学金。他犹豫过，但知道父亲和母亲的现状都已无法改变了，如果父亲是健康的，一定会要求他去美国把研究生读了，再以更高起点开展事业，重新点燃家族荣光。这是父亲对他的必然期望，即使现在父亲已经不能再亲口跟他说，他也知道。

程成报了一间附近的学校，陪着余航一起去走了一遍留学手续，意外的是，余航的签证被拒，而程成的过了。

屋子里有些杂乱，电视机里播放着财经新闻。程成和余航坐在窗边的飘台上。

程成靠在余航的肩上，说：“我不想去美国了，我想留下来陪你。”

余航淡淡说：“别傻了，去美国好好过你的日子。”

程成说：“你爸和你妈的病怕是都不一定能好了，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余航神情漠然，说：“那是我的事情。如果我的签证能拿到，还不就是交给护工和我姑姑了吗？”

程成抬起头，有些悲伤地凝视着余航，说：“余航，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属于我。”

余航的目光跟程成对视片刻，旋即离开，说：“你、我都只属于自己，谁也不会真的属于另一个人。”

程成心里被刺疼了一下，忽然就弹出一句她从不会问的话：“如果坐在你身边的是丁蓓蓓，你也会这么说吗？”

余航站了起来，看着窗外，说：“这不是一个聪明女人该问的问题。”

程成凄凉一笑，说：“我从来就不聪明。”

余航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加多了些许力量：“程成，我不想对你说那些好听的但却并非发自内心的话。女人，或者说男女之爱，对于我也重要，但只会是一小部分，永远不会成为一大部分。我更加不会象你一样，如果你去不了美国我就不去美国。”

余航完全不怕伤了程成的心，可是她却被他的坦然迷住了。

程成深呼吸一下，说：“我没有一定要和你怎么样，你也不用提醒我，你还没有把我当成确定的未来。”

两人之间有种熟悉的谈到这里就会有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程成说：“我走那天你会去送我吗？”

余航说：“去啊。”

程成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说：“我去美国赚到10万美元就回来。”

余航诧异地回头，说：“你以为10万美元好赚啊？好好读书，别总想着打工赚钱。”

程成说：“有一些钱起步，你就可以重头开始。”

余航坐下，注视着程成，认真地说：“我不会花女人的钱。”

程成把两只手臂放在余航的肩上，微微一笑说：“你别想多了。就算你没爱上我，我也愿意对你有点用处。”

余航拂了拂程成额上的发，说：“不是你愿意被利用，别人就一定会利用你。”

程成凝视余航片刻，说：“你等我。”

余航沉默。

电视新闻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电视画面上正播出一个企业的新闻发布会，一位45岁左右的男子在主席台上说话。

播音员介绍道：“天民集团此次收购，被业界认为是……”

余航盯着电视上的天民集团董事长裴民。

程成伤感地说：“你从小叫他裴叔叔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一天你爸会被他逼得中风？”

余航不说话，拿起摇控器关了电视。

去机场的日子转瞬而至。程成办好了登机手续，走到余航身边。

余航说：“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程成握住了余航的手，凉凉的。她胸腔里积聚了许多热热的熔岩一遍的东西，却没有出口可以喷发出来，只能让它们自己死死地慢慢地冷却。她说：“余航，你发誓，在我从美国回来之前，你不跟别人结婚。不然我就不去美国。”

余航似笑非笑，想了一会儿，说：我从不发誓，但我答应你。”

程成把耳朵贴在余航的胸前，听他的心跳，说：“如果说假话，心会跳得比较快。”

余航仍是微笑不语。

程成向安检处走去。走出50多米，她回头的一瞬，余航正转身离开。她大口呼吸，好让眼眶里溢满的温热流回去。

QQ一直没有新的信息出现，程成拿起桌上的相框，那是她跟余航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之一，余航不爱照相，勉强照了也没有什么表情。

不久前，有位中国女孩来做客，她和欣阳、程成一起挤在沙发上，翻着几本出国前后的相册。

那女孩指指照片上的余航，说：“程成，你和你男朋友拍照，怎么好像总是你主动一些。”

程成笑笑说：“他就是这样的，也从不说甜言蜜语。他说爱情不需要那么多甜言蜜语。”

女孩很有经验似的说：“爱情不一定能用语言说明，但一定能用身体语言说明。”

欣阳看了程成一眼，偷偷用胳膊肘顶了顶那位自我感觉高明的女孩。

程成合上相册，淡淡一笑，说：“有什么可说明的？”

白色的台灯，将相框上的两个人脸照得惨白惨白的。余航，我还在你心里吗？还是我从来就不曾在过。

程成扣上相框，关了电脑。明天，还有三份工作等着她，无论如何，她要做的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