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早的晚上，欣阳早早完成了功课，蜷在客厅地毯上看BC的财经新闻，电视上的王牌女主播美得让人转不开眼睛，她在镜头前噼里啪啦讲着华尔街乃至全球财经界的大小事件和指数、动态，溜得就像说她自家前院后院的事情。

欣阳下巴顶着膝盖，直勾勾地盯着财经美女，脑子被羡慕塞得不能动弹：“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女人，这么美，这么专业，口才这么好，精力这么旺盛……”

欣阳从小到大好歹也是国内大城市学校里的优等生，此时只剩下自惭形秽。她在出国前不曾有过人生标杆的概念，此时也不禁心头一热：“一个女人活成这样，真算是不枉此生了。”这样的女人想必是不怕失恋的吧，就算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门锁响动，程成开门进来，她看起来很疲倦，放下手里的东西，拖着脚步挪过来，慢慢地却重重地往沙发上一靠。

欣阳递了个橘子给程成，说：“今天刚买的，好吃不酸。”

程成歪在沙发上，没接橘子，也没有说话。欣阳觉得不对劲，一摸程成的额头烫得厉害。

欣阳有点慌，说：“咱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程成摇头说：“我抽屉里有退烧药。”

欣阳正手忙脚乱地倒水找药，程成抬起一只手，声音微弱地说：“你先帮我回几个客户的邮件，她们订的货我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发了。”

欣阳给了程成一个黑脸加白眼，说：“你把要赚的钱都赶紧扔到脑子外面去，先自求多福看这退烧药管不管用吧，要是睡一晚上还不退烧，就得老老实实去医院。”

“你买学生医保了吧？”欣阳给程成吃了药，把她扶上床躺下，担心着若是程成要去住院，前面的打工可就都白打了。

程成勉强说句“不记得了”，便支撑不住地昏昏睡去。欣阳在程成抽屉里找到的药品无比齐全，她又找出退热贴给程成贴在额头上，忧心忡忡地看着程成绯红的脸。

万幸的是程成第二天早上退烧了，当晚虽然又有反复，两天之后总算是靠着抵抗力撑下来了，只是还精力不济，靠在床头倚着枕勉强喝点欣阳煮的粥水。

要上课要交作业，还要打几份工，每天晚上喝着冷风回来，不病一场才奇怪。

程成喝了几口粥，又把手抬起来指着电脑说：“欣阳，你帮我回一下客户的信息呗。”

欣阳看着程成渴望的眼神，哭笑不得只好说：“好啦，我知道帮这个忙能让你好得快些。”她等程成把粥喝完，去开了电脑，在程成的指挥下登录QQ，跟程成的代购客户聊天。

程成扫见排着队的QQ信息，两眼放光，病仿佛又好了一半。她用双手撑了撑身子坐直一些，让欣阳把客户的提问念给她听，她再口述让欣阳打字。

欣阳一边敲键盘，一边匪夷所思地问：“你每天要应付这么多订单？”

程成面露得意之色，说：“怎么样？业绩可以吧。对了，你跟她说，COACH的那个新款包，只能拿到黑色的。”

“好的，老板娘。”欣阳打字飞快，是个好助理。

程成又指挥她：“下一个，KENZO 香水后天发货。”

“再下一个，跟她说有一个儿童蜡笔很好用，一点不粘手，美国销量特高。过两天把图片和价格给她。”

欣阳说：“你脑子里是已经编好程了吗？发烧都没把程序烧坏。”

程成说：“我100多个固定客户，随便说个名字，我都能把她喜欢什么告诉你。”

欣阳笑问：“你还用念书吗？”

程成撇撇嘴说：“及格就行了，以后回国我也不打算找工作了。”

欣阳不以为然说：“你不会以为能靠那十万美元过一辈子吧？”

程成说：“再培养培养资源，我说不定能专业做代购呢。”

欣阳点头恭维说：“做个代购网站当CEO呗？”

程成说：“我也没那么大理想，我只希望余航能把他的网站做起来。”

欣阳心领神会，说：“给余航打个电话吧？肯定会好得快一点。”

程成喝口水，精神越发振作起来，说：“我的一大堆客户就足以让我好得快一点了。他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欣阳说：“男朋友不就是这个时候拿来用的吗？知冷知热。”

程成把脑袋往后靠了靠，说：“我的男人，唯一的功能就是让我爱他，其他的，我靠自己都能解决。”

欣阳若有所思，停住敲键盘的手，自言自语说：“心里有优越感，对爱情就淡定吧。”

程成说：“淡定？那是骗人的假话。爱情，是唯一无法靠自己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

欣阳看着程成憔悴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惊，觉得这话很有水平，她听着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自己这辈子还能像爱时辉那样爱上另一个人吗？她不知道，但有所怀疑。假如不能，自己做好了靠其它平淡的感情度过余生的准备吗？

程成兼职的化妆品店打电话过来，催程成明天周末去上班。程成倒很自觉地没有逞能，而是央求欣阳去给她代班。她拿着小镜子边照边说：“我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脸黄眼圈黑嘴巴干，再搽三层粉涂五层口红，也卖不动产品，别坏了老板的生意。”

欣阳只得同意了，除了对化妆品一无所知，她的皮肤状态确实比程成合适。她还不知道化妆品是个如此巨大的知识库，也没有预先补习。老板娘见到素颜也皮肤嫩滑的欣阳，先是高兴了五分钟，等客户开始进门，就只剩下皱眉头——本应该是欣阳给顾客介绍化妆品，可是顾客们都比欣阳精通，欣阳除了个别自己用过的牌子，对其它品牌连口红色系都搞不清楚，自然也就难以张开嘴去推销介绍。

店里没有客户的间隙，老板娘不满地问：“程成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

欣阳想了想，说：“后天吧。”然后又对自己的专业匮乏表示了歉意，主动提出今天的工资不必给了。

老板娘慵懒地打个哈欠，说：“程成嘴甜，可比你殷勤多了，顾客都喜欢她。”

欣阳陪笑说：“那肯定，她确实优秀，跟您一样都那么优秀。”

她随口找话说：“您这店开多少年了？”

老板娘想了想，说：“今年第8年了。”这个时间长度仿佛勾起了她的唏嘘，说：“我来美国20年，以前国内的同学特羡慕我。但是现在她们来美国，都不来我们唐人街这儿了，直接上纽约的专柜买货。国内的人可真是越来越有钱了。”

欣阳吹捧说：“您也很不错啊，自己当老板，多自在。”

老板娘嗐了一声，说：“我的青春，就这么耗在这了。以前总想着出国就有了自由，出国之后才明白，金钱是对自由最大的限制。我现在是拿着全世界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的护照，可是我哪儿也不敢去，每天要看着店呢。挣这么些辛苦钱，去旅游还要掂量掂量钱包，花钱多的就不舍得去了。”

欣阳发现自己每句话都挑动出老板娘长篇的感慨，只好暂时噤口。

两个年轻漂亮，看起来像游客的中国女孩子走进了小店，老板娘也不指望欣阳卖货了，殷勤地走过去跟两位顾客打招呼。

欣阳惭愧笑笑，把柜子上的化妆品仔细巡视一遍，到了下班时间，还买了一支口红表达对老板娘的歉意，代班兼职以亏损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