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时辉的落魄憋屈相比,时琳最近滋润得如同从头到脚喷满了爽肤水。鸟泡了水飞不起来,人泡了水却不免飘飘然。
学生的几次国外合唱演出大受好评,省内国内的奖项也纷至沓来,加上入职以来的学科表现亮眼,带来了市级优秀教师的荣耀。爱情一直的阻碍——丁薇薇貌似也在美国有了其他目标,至少时琳以为是这样。
现在她是全市排名第一的重点中学的骨干教师、业务标兵,连大学母校的宣传文章里都把她作为学校的光荣陈列出来。想到贺老师毫无疑问地会看到这些文章和报道,看的时候脸上又会带着怎样欣赏的笑容,时琳的眼前就有漫天星空在闪耀。
酷暑尚未到来,阳光恰到好处,正是个风和日丽适合让人心头荡漾的黄道吉日,时琳仔细收拾打扮了一番,前往G市的母校。
母校邀请她来给师弟师妹们做个励志人心的讲话。她早前收到邀约时心里激动得抖了几抖,但还是不失礼仪地先推脱了一番,表示自己纯属赶上了好时机,一入职就碰上学校合唱团重组,原来的音乐老师刚调走了,学生们喜欢跟年轻老师玩,她这才一下子站在了合唱团指挥这个高起点上,有了快马加鞭训练、演出的机会,得以密集出成果。
她谦虚地推辞一番,母校老师又热烈邀请了一番,她便不再说什么,盛情难却地答应下来,乐呵呵地畅想贺老师坐在台下听她发言的样子。
路上有些堵车,时琳到母校礼堂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坐下了一大半,她跟自己的老师们寒暄致意了一圈,却没看见贺老师的影子。快到开会的时候,她去补了补妆,抖擞精神上台演讲。
她多年带着学生们演出,早已不怯场,并无需将观众们当成冬瓜。她一边胸有成竹、声情并茂地做着演讲,一边用目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从前往后,再从后往前地扫描了全场,仍然没发现贺老师的踪影。台下几百双眼睛崇拜地看着她,没见到贺老师也同样让她心情愉快。
她演讲完后,其他几位在各自音乐领域小有所成的校友也都获得了热烈的掌声,活动十分圆满,成功鼓舞了音乐学子们奋发图强的斗志。
活动结束后,时琳顾不上跟其他校友寒暄,说要把国外演出的礼物送给老师们,迅速从人群中溜掉,去了老师们的办公楼。
她快步爬了几层楼梯,在离贺老师办公室2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办公室门开着,里面传出贺之均熟悉的声音,声调平稳,音量适中,温暖而有力量。她舒一口气,还好没白来一趟。她听出贺老师在跟学生说话,自觉地在旁边等着。
等到一个女生低着头走出办公室了,时琳理了理头发,精神焕发地上前去敲了敲开着的门。
贺之均抬头看见时琳,放下手里的一叠东西,眯眼一笑,说:“大名人演讲完啦?”
时琳撇撇嘴:“贺老师都不去捧捧场呢。”她把手里的一纸袋礼物放到桌子上,说:“我还眼巴巴地把礼物送过来。”
贺之均说正好有学生过来讲毕业后工作的事情,迷茫学生的前途要紧,他只好放弃听成功学生的演讲,反正时琳这样的成功学生们前途已经一片光明。
时琳半高兴半不乐意地说:“该不会是女同学想找个理由接近贺老师吧?”
贺之均愣了一下才笑出来,揶揄道:“你这为人师表的,满脑子想的是啥呀?别把学生都带坏了。”
他拿过纸袋,看见里面五花八门的都是零食,摇头表示这些就是批发回来敷衍自己的,毫无诚意。时琳叹气说想买的东西太多,好不容易才省下钱来买些零售手信。她早有准备地掏出有自己签名的学生合唱团相片,已配好了精美相架,得意地表示自己的学生演出成功就算给贺老师最好的礼物。
时琳不待贺之均同意,就要把相架放到贺之均身后的书架上。她这才发现书架上端端摆着一个美女的照片,仔细一看,不是丁薇薇却是谁?相片上的丁薇薇最多20岁的样子,长马尾垂了一半在肩上,白衬衣束在浅蓝牛仔裤里,靠在一棵树下,笑得姿意明媚。
时琳气呼呼地看了10秒,把丁薇薇的照片一把抓下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学生合唱团的相架摆了上去。
她本来不想把看见丁薇薇对美籍男老板献殷勤的事告诉贺老师,省得他伤心,但眼下气愤得紧,有自己这么个一心一意的人在眼前,贺老师凭什么白惦记着一个三心二意的人?
她把丁薇薇的相架“啪”地放在贺之均面前的桌上,肃然道:“贺老师,这个女的,您根本不知道她的真面目!”
贺之均微微诧异扬眉,看着时琳。时琳往椅背上一靠,噼里啪啦地跟贺之均说了自己在美国看到的情况,描述十分详尽,讲到丁薇薇的神态动作时不免更添油加醋一番。
贺之均的表情却没有时琳预期的越来越难看,他眼神愈发明亮,兴致盎然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仔细听着时琳的每一句话,如同好学的学生唯恐错过老师的每一句讲解。
时琳讲着讲着,越看贺老师的表情越不对劲,讲到一起吃饭时丁薇薇接到公司电话那段,她猛地收住了嘴。
贺之均看了时琳几秒,见她仍不出声,问:“继续啊,怎么不讲了?”一副渴望的神情。
时琳如同瘪了一半的气球,撑着余下的一半气恼怒地说:“贺老师,您都不生气吗?我亲眼看见,她对那个单身的美籍老板各种讨好卖乖,眉来眼去,满肚子都是心眼,肯定是为了留在美国什么办法都能用上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贺之均仍然微微笑着,说:“她要是没有一肚子心眼,这几年怎么能在国外一路活下来?我庆幸她不是个傻乎乎的姑娘。我从来没机会知道她在国外的详细情况,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谢谢你这么细致地把她的生活状况告诉我,让我知道她一切都好,在工作上还如鱼得水,我就放心了。”
时琳更恼了:“她拿您当个备胎,您还傻乎乎地等,以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根本不值得嘛。”
贺之均收起笑容,沉吟一会儿,抬起目光稳稳地直视着时琳,说:“时琳,我以为,别人不理解我很正常,你应该会理解我。”
时琳睁大眼睛看着贺之均,呼吸有些微的急促不匀。
“你和我,不是干着同样的,在别人看起来很傻的事吗?”贺之均说。
时琳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她一直缠着贺老师,却从未主动表白过自己的心意。
贺之均缓缓说:“时琳,不要等我了,女孩子的时间等不起,耗不得。我是个男的,无论正确与否,即便是错的,这对于我也不是犯不起的错误。她出国之前,我曾说过,在她亲口说放弃我之前,我都会等她。我不是什么浪漫的人,若是没有机会遇到一个自己很爱的姑娘,也许并不会对爱情有什么执念,但是既然遇到了,我也再没法轻易放下。”
屋子里太安静,贺之均的每一句轻柔的话都有沉重的力量,敲击着时琳的各种神经末梢。
“每天晚上我下了班,都要去坐校门口那趟公交车回家。我记得我跟她一起坐过的每一次车,一起去上课的每一个晚上,一起走过的每一条路。她对我说过的话,她对我的笑容,我都记着。仅仅靠这些回忆就让我觉得生活太美好,你说,我怎么舍得随便放下可能让自己幸福一辈子的机会?”
贺之均看着时琳微微泛红的眼睛,她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心口贴个“勇”字就时常叽叽喳喳以各种理由来找他的学生,他应该平等地对待她,郑重地把该说的话说给她听。
“即使,这机会微乎其微吗?”时琳怎么会掂不出这些话的分量,跟她对贺老师的感受一模一样。
贺之均笑笑,说:“我当然知道,感情是需要相处的,为了增加我的机会,我也在努力想办法。最近我在申请去美国做交流,如果能够去成,也可以陪伴她一段时间。”
他看起来那么平静,而深情的话就那么自然地流淌出来,没有冲动,没有盲目。那就是他,连爱着别人的表情都让她泥足深陷。
时琳深呼吸一下,将与贺老师对视的目光收回来。她得克制一下,才能保住形象,保留后劲。
既然说开了,等还是不等,是她的事。
时琳灿烂一笑,说:“贺老师,我都知道啦。您这么推心置腹的,我可真不习惯。您要是去美国了,说不定我也会跟着去哦。”
她站起来,把包包甩了甩斜挎在肩上,说:“哈哈哈,看把您吓的。”
她扫了一眼贺之均哭笑不得的神情,出了办公室扬长而去。走出三米远,眼泪方刷刷地落了一脸。
她掏出纸巾迅速擦干净脸,自己不是还年轻嘛,贺老师不到黄河心不死,就让他去到美国亲自面对残酷现实吧,等他到时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她一定及时送上安慰。
定下神后,她一边走,一边不能不反省自己这小报告打得不太地道。她其实明明知道丁薇薇的那个美籍老板—温惠爸爸,喜欢的是自家欣阳姐姐,她打小报告的对象应该是自己哥哥才对。
但欣阳姐姐连分手信都写了,她还打什么小报告,把哥哥气出毛病了对她也没啥好处。她想起最近时辉瘦得像人干,很让爸妈操心,闷头琢磨怎么能让时辉振作些。
手机响起来,时琳接了,是同事区子昕问她几点回来,来不来得及一起吃晚饭。她爽快答今天要回家吃饭,下回再说。
在学校里,她是一向不缺男同事送关怀献殷勤的。可世事就是这般,谁要她偏偏在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贺之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