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的春节也不能少了最重要的仪式感,年夜饭欣阳和程成用电饭锅打了火锅,足足吃下平时一天三顿也吃不完的东西。
欣阳的脸被蒸汽熏得红红的,见程成若有所思地埋头吃,问:“家里电话都打了吗?”
“打过了。”10多小时的时差,国内的年夜饭早已吃完。
“余公子来电话了吗?”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多事。
“我给他打过了。他大年初一就上班了,最近课程卖得很好,以前是他到处参加创投会,现在风投开始主动找他了,今年应该会很关键吧。”程成说。
欣阳高兴地说:“余公子一定能苦尽甘来,但你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程成说:“我给他姑姑也打了电话拜年,她姑姑的语气好像有点怪怪的。”
“离得这么远,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对他姑姑已经跟个陌生人差不多了。”欣阳不以为然。
“可能吧。”程成笑笑。
收锅收碗的时候,丁薇薇来了电话。跟欣阳相互祝贺过新年之后,她说:“有个事情,惠惠妈妈想约你吃饭。”
“惠惠妈妈,约我吃饭?”欣阳莫名惊诧。
“你别想多了,她啥也不知道,这两天还在折磨我呢,我可是替你挡枪挡得就快要一命呜呼了。”丁薇薇“哼”了两声。
“大过年的,说点吉利的。”欣阳笑说,“那她为啥要约我吃饭?”
“上次你陪她参观学校,她对你就印象不错,听说你是时老师的朋友,想让你帮忙请时老师给惠惠写个推荐信,申请高中可能有用。她是认识时老师,但时老师忙得没空理她。”丁薇薇说。
这倒是像时琳,没兴趣的人她才不搭理。
“惠惠喜欢的不是美术吗?怎么合唱也要用上?”欣阳纳闷。
“惠惠她们上次是在卡内基音乐厅表演的,可不得隆重写进简历,还有什么团队协作、勤奋精神之类,都能得到证明。”丁薇薇解释。
欣阳仍然迟疑。
“难不成让贺之均去找时老师讨人情?”丁薇薇大方开起了自己的玩笑。
“薇薇,你知道我的情况,现在时老师也不会给我面子了吧。”欣阳为难地说。
丁薇薇说:“你就应约跟她吃个饭呗,时老师写不写另说。不然连吃饭的面子都不给,她又要发脾气的。”
欣阳被说服了,答应下来,并告诉丁薇薇她这样的工作量应该收老板三倍工资。丁薇薇大笑让她记得跟老板说说。
见了面欣阳才知道,敷衍吃顿饭是件亏心的事。惠惠妈妈不仅请她吃昂贵的饭,还买了全套的一线护肤品给她做礼物。
丁薇薇陪着小心把惠惠妈妈和惠惠送到约好的餐厅,为她们三个张罗点好餐,便说客户急着有事找她,先告辞了。
“还挺能表现的,这么个花瓶,是干活的料吗?”惠惠妈妈扫了一眼丁薇薇刚出门的背影,不屑地说。
欣阳看了一眼惠惠,惠惠又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她,静静地没有说话。
“惠惠妈妈,您把惠惠带得真好。”欣阳诚恳地说。尽管她也想到,这孩子多半是天生慧根而非父母之功劳。
这一句赞美竟打开了惠惠妈妈的话匣子,关于往事的记忆滔滔而来,她大概是从没有多少机会向别人倾吐自己的养娃历程。
“别看惠惠现在这么乖,小时候很难带,夜里经常哭一夜,去看医生就是找不出原因,我也不知道小孩为啥总哭,只能咬紧牙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地熬。她那时还爱过敏,也不知吃了啥就满脸长红疹子,每次喂她吃的都要小心翼翼,又怕她营养不够,天天揪着心。”
第一道前菜上来,她转过身极温柔地摸摸惠惠的头,说:“惠惠,多吃点,你看你住在学校都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的,妈您别担心。”惠惠乖巧地说。
欣阳觉得应该对方才的育儿回忆录有所回应,说:“养孩子真是不容易。”
惠惠妈妈说:“是啊,你们年轻女孩子是没体会过。惠惠就是我一个人带大的,她小的时候她爸满世界出差,每次需要老公的时候,他都正好在国外。”
“那么忙啊?”欣阳找几个字接话,却更加触动了惠惠妈妈的分享欲。
她说:“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刚怀孕的时候,医生让我住院安胎,住了两个星期的院,他爸总共来过两次。隔壁床每天汤水不断的那家还以为我是他在外面养的人。后来也是每次自己去做产检,提前3个星期早产了自己去医院。”
欣阳听着惊心,脑子里却搜索不出可供慰藉的话。还好惠惠妈妈似乎并不需要慰藉,只要有这么个耐心的听众,就能侃侃而谈。
“后来她爸钱多了,到处的房子越买越多,保姆菲佣都不缺,但惠惠还是每个月难得见到她爸几次。我看见他成天来去匆忙的就烦透了,想骂他想打他,好多次都吓着女儿了。”
她内疚地说:“从前让孩子吃苦了,现在年纪小小的又要来美国寄宿。”
惠惠总算有了两分青春期孩子常见的模样,撅嘴说:“好啦,妈,您成天说这些,我不是明明好好的。”
“惠惠真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3岁开始就懂得问我累不累。”惠惠妈妈心情好起来,露出少见的笑容。
欣阳有些明白了她的用心,见到这母女情深,想必谁都不忍拒绝给她女儿帮个忙。只是时琳那次来纽约,是听到了温旭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的,欣阳头疼着自己着实开不了口。
如果不是从她对丁薇薇的态度上看出她绝无可能装得出对温旭的新女友像对自己这般客气,欣阳几乎要怀疑她是故意跟自己说这许多。
所以,那些看起来不错的果子,都是用毫无保留的一盆盆心血浇灌出来的。
“您跟温总是……同学?”欣阳猜着。
“我们是发小,我只谈过这么一次恋爱就结婚了,后来他出国留学,办移民,做生意,有时要分开好久,有时要跟着他东奔西跑,都快忘了是怎么过来的了。”
她慢慢回忆着,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怨恨,眼中的微光里竟现出柔和之色。
生活里尽是鸡毛蒜皮,有爱尚且挑战重重,没有爱怕是根本撑不下去。又或是,没有爱才更能毫无期待地支撑下去?欣阳默默地戳着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饭毕,侍应生将桌上盘盏收拾干净,惠惠妈妈热情地将护肤品礼品盒放到欣阳面前:“许小姐,惠惠的事就麻烦你帮忙了。”
为了给孩子办成这事,她对欣阳这么个小辈寻常女子客气得像换了个人。
“惠惠妈妈,这礼物我不能收。”欣阳把礼品袋子轻轻推回去,说,“其实今天来吃饭就是想跟您说,我没法找时老师帮这个忙,抱歉让您破费了。”
“为啥?”惠惠妈妈着急了。
欣阳吃力地说:“时老师其实是我前男友的妹妹,现在已经是前男友了,我开不了这个口。”
惠惠妈妈大失所望,还是努力劝说:“分手了也能做朋友嘛,你看我跟温旭都离婚了这还合作愉快,也说不定时老师还愿意帮忙呢。”
欣阳词穷,解释不了她因何无法开口让时琳给温旭的女儿帮忙。若是别的学生,她必定就去求这个人情了。
“妈妈,不用了,我自己给时老师写信,请她帮忙吧。”惠惠轻声说,语气却十分确定。
惠惠妈妈和欣阳同时吃惊地看向惠惠,她们竟都不曾想过这个方法。
“惠惠,你行吗?”惠惠妈妈怀疑地问。
“妈,能行的。”这个读初中的孩子,此时眼神里充满力量。
欣阳垂下眼帘,说:“惠惠,我很抱歉。”
惠惠不吭声,惠惠妈妈对欣阳挂着满脸的失望,但一晚上的倾吐让她对欣阳多少保持了类似熟人一般的礼貌。
告别她们回到家,欣阳想着是不是该给温旭打个电话,他的电话倒是先到了。
“惠惠妈妈找我商量孩子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一直把你挂在嘴上。”欣阳缓缓说。
“是吗?”温旭沉默一会儿,说,“丁薇薇先问过我才约你的。我想要的是长远的将来,不是短暂的交往,我不会阻挠你了解她们,或者通过她们了解我。惠惠妈妈和惠惠的存在都是现实,改变不了,你对她们早了解比晚了解好。”
欣阳说:“你知道吗?惠惠妈妈经历的温旭和我认识的温旭就是两个人。”
温旭的声音是克制过的平稳:“我知道,十几年前的我和十几年后的我肯定不是一个人,谁都一样。”
欣阳看着窗外路灯旁的枯树发呆,说:“我在想,我能不能说服自己做那个人,那个收割其他女人生命成果的人。”
“欣阳,我跟她回不去了,即使你不接受我,我也会另外再找一个伴侣,不会是她了。”温旭的嗓子有些沙哑,低声说,“我希望这辈子还能有一次幸福的机会。”
这话真真是既无情又动人,欣阳心底有暗流涌动,但她清楚这并非什么电流。幸福的机会,谁不想有呢?她不知道自己是给了他这个机会,还是剥夺了他的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