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歆坐在一旁,指尖有些颤抖。
是了,这个小姑娘是和外婆有关系的,苏锦歆在相册里见过照片,一张外婆小时候和家里人的合影的照片,虽然年代久远,照片有些老旧,但其中一个女孩依稀是这个孩子的模样。
而且外婆说过她有个孪生姐姐,就是叫沈素音。
苏锦歆站起身来。“娘。”
大太太看向女儿。“怎么了?”
“我愿意和她换。”苏锦歆开口。
“我不同意。”大太太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我愿意她顶替我的名字去国外。”
沈素音惊讶地看向苏锦歆,两人四目相对,苏锦歆继续道。“我也可以顶替另一个人的名字生活。”
“锦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件事情很复杂,你不能掺和进去。”大太太感觉讶异。“你这是怎么了?”
“娘,其实换不换,我都是危险的。”苏锦歆上行几步,蹲下身子,伸手环抱大太太的腿,小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惹来什么祸事,我也知道这些日子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麻烦。父亲和你日日忧心,二哥也是到处求人拜神,散去金财为我谋一条生路,可我这次是侥幸逃生,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家里能护我一辈子吗?能一直守着我一辈子吗?”苏锦歆抬头看着大太太,眼眶泛红,泪水在里面打转。也许她是因为想帮沈素音,但真正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想起家里的照顾,她不是冷心的人,她是真的难受。或许这是个好办法,她既可以帮助沈素音,也能让家人不用再为她担惊受怕了。“娘,两家各取所需各得各果,荣辱与共生死共担。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大太太欲言又止。“家里会有办法的。”
“娘,我现在多少岁?”
“十七岁。”大太太不解道。“怎么了?”
“我不想十七岁之后的所有日子,都在担心会不会被人杀害。”苏锦歆低声道。
这话戳心,直直戳中大太太的心坎。
“是……这样的。”大太太只好劝她。“我们会想办法的,只要你去了云南……”
“娘。”苏锦歆凝望着大太太的眼睛,“就算我去了云南,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在云南对我下手吗?倒时候两地相隔甚远,你就算知道了也是鞭长莫及。就像你同这位妹妹说的,你顾不上。”
“不是这样的。”大太太想辩解,但她又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眼里充满着一定要去的决绝,让大太太一下子晃了神。她突然想到,自己这个女儿现在的眼神,和出事以前闹着要出门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该告诉孩子实话。”谢天白哼了一声,道。“锦歆侄女,你闯出来的祸事让你哥哥焦头烂额,他到处求人,只不过没人愿意帮忙,就连你的保镖都是他花高价雇来的。”谢天白半点不顾大太太的眼神示意,直接说着。“这些天花的钱,够让天桥下那一堆穷苦人生活几辈子了。”
苏锦歆心里有些难受,身体自发而来的反应让她眼眶瞬间泪水泛出。
“谢天白,你给我闭嘴,你再胡说,我就让人撵你出去了。”大太太摸摸女儿的头,安抚她。“真没事,你哥哥最不缺的就是钱,钱花了就花了,再赚就是了。”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谢天白道。“他为了军政出力查,拱手让出你家祖产回春堂,那可是绝佳好地方,上通达官贵族之地,下近平民百姓之家,内有乾隆御赐文笔回春堂三个字。听说啊,上头要在回春堂那个地方也弄成个太医馆,专供一人所用。”
“家里没有人从医,我们留着也是浪费,这是生意场上的事情。”大太太怒瞪一眼。“你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谢天白从来就是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将无耻的功夫发挥到极致,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达成目的就成。
他一开口,屁声连天,不足为奇,大太太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早就免疫了。
叩叩叩……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大太太,姜汤和药都端来了。”管家的话从门口传进来。
“进来吧。”大太太回道。
管家推门而入,推着小推车走了进来。
“好久没喝府上的姜汤了,真怀恋。”谢天白走上前来,看着管家拿着一碗汤水,正要伸手去拿。
“诶,这可不是姜汤,这是小姐的药,姜汤搁盘子上,自个拿去。”管家拍开谢天白的手,然后递给大太太。“大太太,这是刚熬出来的,大夫说趁热喝下去会好些。”
大太太小心接过,安抚着苏锦歆道。“先把药喝了。”
苏锦歆抹了抹眼泪,站起身,从大太太手里接过碗来。
“你回春堂都没了,请的谁家大夫看的?锦歆生病了?”谢天白拿起勺子,舀起姜汤水,眼神却瞄着苏锦歆手里的药碗。
“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太太不愿说,也不想和他说。
“自然是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奇而已。”谢天白一哼,道。“你是吃了炮仗吗,说一句炸一句。”
“娘。”苏锦歆不想场面尴尬。“谢叔,我没有生病,只是娘觉得我气血两虚,所以让大夫给我抓了补气血的药喝着。”
“这样啊。”谢天白瞟了大太太一眼,见她还是生气的望着他,随即一脸得意的朝大太太眨了眨眼,笑出了声。
大太太一眼瞪来,谢天白随即掩去笑意,叹气道。“唉,素音啊,我记得你拜的师父很有名,不如你上前给这位姐姐看看?”
沈素音点点头,走上前闻了闻药碗,然后抬起头来,一脸认真。“这位姐姐,可否坐在那,让我把把脉?”
“这?”苏锦歆狐疑的看向大太太,有些不知所措。
“你之前因生意上的事情,去过上海和沈秋砚打过交道吧,那么你也没忘记沈秋砚当年出过一桩奇事吧,当初他花重金请了很多奇人,也请了各个行业的翘楚顶尖来教导自己的女儿,大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沈秋砚那架势像是培养继承人一样。”谢天白道。“可这教学却五花八门,琴棋书画,股市金融,经商之道,文理法政,外文洋物,农艺化学,古法武术,我这侄女可是样样精通。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望闻问切针灸骨伤,她自小熟读医书,也有名师教导,你可以相信她,让她给你女儿好好看看。”
大太太想起来了,她那时带着苏锦亭平,接待她的小女孩原来就是沈素音。那个时候沈素音已经出现在沈氏,为沈秋砚打理公司上的事情。她当时还奇怪,这孩子和苏锦亭差不多大的样子,怎么少年老成模样,后来沈老太爷子告诉他,这孩子是沈氏的接班人,每天除了跟在沈秋砚身边学着打理公司事务,还要抽空学习功课,中午还有老师来公司教学,到了晚上,沈秋砚还要抽查作业。苏锦平跟着那孩子三天,回来就和她说,当沈家继承人太惨了,饭都没时间吃,睡觉都是挤着时间睡,说什么也不肯继承家里的生意,长大了就跑国外去了,苏锦亭没法,才接了家里的生意做到现在。
看大太太那表情,谢天白就知道她想起来了。“你放心,她拜了中医大师吴其右。”
大太太回忆完过去,眼神复杂看了沈素音一眼,点点头,让苏锦歆坐过去。
沈素音把了脉后,皱眉道。“可以让我看看舌头吗?”
苏锦歆张开口。
沈素音仔细看了看,又快速走回谢天白身边,对着谢天白耳语一番。
谢天白看了看手里的姜汤,突然将碗翻转,里面的姜汤倒落在地上。
“你疯了!我这是上好的黄花梨啊!”大太太恼了。
“那你可真有钱,地板都拿黄花梨,我家都没这么奢侈。”谢天白看着地板上的汤水。“我劝你,那碗药,别喝了。”
“你又在搞什么鬼?”
“素音,大太太想必不愿意听我说,那你和她说说。”
沈素音开口。“大太太,我自小体弱,喝的药多了,自然也能分辨一二,后来我爹送我去医馆跟着一位师父当学徒,望闻问切,辨别草药,穴位针灸也是会得。再加上我喝的杂药多了,也能知道有些是喝的,有些是喝不得的。”
“你什么意思?”
“这碗药里,加了其他东西。”
“不可能!”管家否认。“我亲自看着熬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那敢问这位伯伯,你懂药材吗?”
管家摇摇头。
“那这汤药的药材,是你亲自去抓的吗?”
管家道。“府里每日太忙,我也不是时刻盯着抓药。”
“那如果药材本身就有问题呢?这里面本来就有不该存在的药材,所以即使当着你的面熬药,你也是不知道的,我说的对吗?”
管家点点头。
“大太太,舅舅之前和你说过,我在医院被人注射过致幻药剂对吗?”沈素音看向大太太。
“是,可你那是针剂,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大太太看着地板上倒落姜汤的一处,脸色有些难看。
“针剂都可替换成其他药物,汤药里更可以加入其他药物,这碗药里就加了曼陀罗,人只要喝了下去,没一会就晕迷过去,然后在昏睡里步入死亡。”
“你闻出来的?”大太太狐疑的看了眼手里的汤药。
“我对中药味敏感,放了什么,几成火,只要我一闻就能知道。而且,我有寒喘之症,药里有一味也是曼陀罗。”
“可你不是说这是能致死的吗?”管家在旁边疑惑。
“曼陀罗有利也有弊,计量把握得当就能止喘定痛,也可治惊痫和寒哮。但曼陀罗全叶有毒,如若存害人之举,一失分寸,一般在食用后不久会进入晕睡、痉挛、紫绀,最后晕迷死亡。”
“可也许是加进去不多,也是做补气功效呢?”大太太抬眼,死死看着沈素音,想要问到答案。
“那请问大太太,这位姐姐每日服下药后是否出现昏睡现象?”
“有的。”苏锦歆点头。她一直以为是初来这个时代还没有适应,每次吃完药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剂量小,确实不会太明显,昏睡现象不会太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才睡过去的。可如果一旦剂量加大,那就是在沉睡中无声无息的死去了。想来,下药的这个人就是想这样慢慢麻痹掉你们的警戒,让大家觉得这是普通的睡眠不足,等大家都习以为常后,下药的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加大剂量,等到你们发觉这位姐姐睡得时间长了,她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沈素音看向苏锦歆,慢慢和她解释。“我一开始在药推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出这药有熟悉的味道,可我以为你和我一样也需要曼陀罗来治疗寒喘,可舅舅却让我看看,那就不对劲了。曼陀罗没有补气血的疗效,大夫是不会这么开方抓药的,而且我方才把脉,你脉搏节律均匀,和缓流利,是常脉。”
“何意?”大太太忙问。
“气有温煦固摄作用,血有濡养脏腑作用。气血亏虚,则神疲乏力气短懒言,面色萎黄筋骨无力;脑失所养,则头晕目眩,健忘失眠;耳鸣血虚,则胸闷心悸,偶有盗汗,食少体倦。请问姐姐,你是否是这样?”
“我大概……是每次喝了药会有无力,嗜睡的状况,我每次都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得,睡下去那一刻在干什么完全没印象,等醒来的时候就会头晕胸闷。”苏锦歆仔细想了想。
“那就没错了,一般而言,如果出现入睡困难、易惊易醒或失眠多梦等情况,那才是气血亏虚的表现。而且气血两虚的脉象一般是弱,细,微,舌淡白而痿,可姐姐正好相反。如若真是气血两虚,则是要开些补气养血的药,也可用八珍汤或人参养容汤食疗。”
“啊,我是有参片的。”苏锦歆拿出随身锦囊,从里面倒出参片。
沈素音从她收留拿起来仔细辨认。“这你吃了多久?”
“这……”苏锦歆迟疑了。她不知道在她来到这时代之前,这具身体是有没有吃过。
“她从一场宴会回来后就经常噩梦,所以大夫让她多含参片,吊着吓着的魂。”大太太补充道。
“之前吃完了,我又让抓药的顺便去买了参片。”管家也道。
“那就能解释为什么她明明没有气血两虚症状,却让旁人感觉相似。这参片被硫磺熏过,长期食用,会对身体产生极大的伤害。”
“怎么会?”大太太赶紧拿起一片,仔细看着。
“你吃的时候没有觉得酸涩?”
“有的,但大夫说是正常的。”苏锦歆看了眼管家。
“到底是哪家药房大夫?可有行医证。”沈素音仔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