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地方，那里饿死的人都堆成山，蚊蝇叮着，污水泡着，那里的空气只要一吸进去，就能让人反胃到呕吐。那里的人把草都吃没了，只剩干巴巴的黄土皮，树干也光秃秃的，鸟儿都不见有一只。

那里的人甚至已经打起了死人堆的主意，只要活下去，吃什么都愿意。谢天白带去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他们分，谢天白想的太简单单纯，单纯到让哥哥送了命。

没有人知道哥哥的死因，只知道看面相，哥哥死的很不安详。

从那之后，谢天白就变了一个人，阴沉狠决，一个唾沫一个钉子，说什么就必须是什么，没人敢惹他。

他甚至胆子大到敢和朝廷叫板。

直到谢天白的妹妹谢如云出事………

当时谢如云借着进宫陪慈禧听戏的明目，和戏子暗地里生了情意，竟然还怀上了孩子。

谢如云私奔那天，谢天白提着枪闯进宫里当着慈禧的面射杀了台上正在唱戏的戏子。

事后，谢如云被一顶轿子抬出北平城，嫁给了上海的商业大亨沈家少爷沈秋砚。

大太太那时尚在闺阁，不了解事情经过，直到沈素音这孩子落地后，抱在她跟前，她才知道谢如云的下落，才知道她嫁去了上海。

那时候的她已经嫁进了苏家，就被谢天白生生拖进这个局里。

“你是一个意外，我本来不想你牵扯进来。”谢天白叹口气。“你哥哥死前遗言，就是要我照顾好你。”

大太太气了，她狠瞪了眼谢天白。“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把我拖进你的局里？谢哥，你自己找死就罢了，还要拖着别人陪你一块，就不道义了。”

谁也没想到，那戏子还活着。当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后，谢天白就一直关注外邦人的动静，有一次偶然得知外邦国有再一次进京的图谋，他多次提醒以及劝告皇上注意此事，多做防犯，以免御敌时措手不及，但当时调兵一事让慈禧起了戒备，不允许兵防调动，谢天白无奈，于是同戏子布了一个局，让戏子当着慈禧的面诈死，然后借着慈禧修整园子一事，揽下督工要务，一面呢捐着钱财督促施工，一面呢和负责此事的其他朝廷要员处好关系，时不时宴请官员，多处走动，暗地里戏子混在施工队伍里，到夜晚偷偷将园子里的玉雕金器，宫廷绘画，琉璃瓷器以及一些工艺品悄悄运出，谢天白又同内务府造办处合作，靠着父亲给的王府令牌悄悄转移造办处管理的舆图以及兵工制造的图纸，还有各国各地进献的贡品和藏品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果不其然，没多久八国联军就进来了，烧杀抢掠，大肆屠略。城破之日，洋人杀人无数，但闻枪炮轰击声，妇幼呼救声，街上尸体枕籍，城里成了坟堆。

慈禧带着皇帝，皇后等人一路往太原方向逃去。

而她家被人闯入，妇孺无论老幼，尽被侮辱，母亲撞墙身亡，几位妹妹一位投井，一位珠钗自刎，一位吞金。几位哥哥反抗不成，全被枪杀，事后，外邦人一把火烧了王府，老父老泪纵横，在第二天穿着朝服，服毒自尽。

只有她，因去郊外视察田庄，逃过一劫。

之后她嫁进了苏家。

那位戏子也在那一日失去了下落，等谢天白找到他时，只看见一块木板立的墓碑。

而那批从园子里运出来的宝贝至今下落不明。

谢天白将坟挖了，不见棺材，里面的尸首虽然穿着戏子的衣服，拇指上也有一枚玉扳指，但请仵作一验，并不是戏子。

“他知晓我学了解剖，所以在那人身体里藏了东西。又怕被人抢先发现，也只留下一句话。”谢天白叹口气。“他说，等音音长大成人，音音就是打开他留下的‘秘密’的那把钥匙。所以，我不能冒险。”

大太太不耐烦和他扯这些陈年往事。“没兴趣跟你忆过去。我就问你，你是不是不想换了。”

“是。”

“那我就出去捅破，沈素音没死，就在北京城。”

“哎。”谢天白睁大眼睛。“月琼，你这样就不可爱了。”

“那谈吗？”

“不谈。”谢天白好笑着看了眼大太太，这都生了孩子了，脾气还是跟炮仗一样没变化。

“好，那你走吧。”大太太不想和他多费口舌。

“怎么，你还想赶客？”

“既然不想谈，我也没心情留你了。这印鉴什么来路你不知道？我要是放任不管陪你这聊天，耽误事情算谁的责任？锦歆的事情一天不解决我一天都睡不好觉，你侄女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就不是命？”大太太站起来赶客。“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时间，我事情多着，没时间招待你。”

“月琼，你这话就诛心了。什么叫我侄女的命是命……之前我同你商量的时候你自己好大为难，咬死不答应，要等苏兄商议。”谢天白不乐意了，他也是有脾气的人。“谁都更看重自己的孩子，你也不例外。我本来就是想找个保命符的，我不是来找个催命符的。谁都自私，你也一样，可别赖我。”

大太太气的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突出团眼圈。“对，你不自私，你很伟大。你伟大到不用朝廷下旨就自己跑去赈灾，还把我哥哥命给搭上了，你了不起，你伟大。”

一句话戳中了谢天白的痛处。

谢天白苦笑。“你一定要每次都要拿这事说吗？”

“谢哥，我命苦，家里就剩我一个，我和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不一样。我想法很简单，就想保护我子女不受伤害，刚才我没直接答应你，我也是怕锦歆出事，毕竟你侄女的祸太大了，我们沾不起。你想拿我女儿的身份给你套个保护伞，这万一被查出来了，我们家都得脱层皮，你以为现在还跟前朝那会，沾亲带故宗亲贵胄没人敢动？但凡扯出一点不愉快，她爹一个教书的清流派，能护住这个家？”

谢天白笑了笑，没有反驳。

“你为了护住你侄女，上门来要我们帮忙，岂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你明明知道还要这样，不是早就摸透了我的性子？再怎么不愿意磨一磨也能同意？你心里不就是打这个算盘吗？”大太太说。“要是阿亭没有掏出这枚印鉴，估摸着你现在都还在这给我磨蹭，还是说，你早知道这事，故意在这等着？”

“那你现在就沾的起？不怕脱层皮？”谢天白挑眉反问。“那你想怎么谈？继续原来的意思，互换姓名？互相顶替？”

“那枚印鉴，是珍妃的私章，你我都进过宫，都见过的，绝不会认错。当初珍妃遗落私章，翻了整个皇宫都没见着，现在莫名出现，你不觉得蹊跷？”

“她之事，不要妄议。”谢天白对珍妃一事讳莫如深，不愿谈及此事。

“我也不想谈起。”大太太吐出烟圈，看着他。“这样吧，素音这孩子，我可以另外安排她登船，下个月锦亭的商队有一支要去美国，素音领着锦歆的名字登船，到了地方他们会将素音交给我表哥。不过，她不用顶着锦歆的身份，相反，下了船后，她拿着谢秋欢的名字在美国生活。”

“那锦歆呢？”

“由你送去云南，以后她就是谢秋欢了。”

“两个人都是秋欢？”谢天白眯起眼睛。

“国内国外，隔起天南地北，留学生那么多，谁会去查验？更何况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大太太道。“外人查起，也只能查到她去了美国，再也查不出什么了，踪迹全无，这才叫安全。”

谢天白问她。“我记得你有一位堂弟在云南。”

“不能和他联系。”大太太直接拒绝。“你都知道将自己的人摘出去，我也不是个蠢人，如果让有心人查到我堂弟身上，锦歆还是会暴露。”

“那你想如何？”

“美国那边我发封电报让表哥照顾素音，让素音在那边读书去，平平安安待到成年。作为交换，谢家要保护好锦歆，不能让她有任何差池。”大太太直接道。

谢天白沉思片刻后，抬眼看了看大太太的神情。

“这方法可行。”

“那就这么定了。”

“不，我觉得你还是和苏兄商讨一下，遵求他的意见为好。万一他持不同意见，我也不为难。”谢天白笑吟吟的看着大太太，一副说的认真的样子，存心要给她心里添堵。

苏兄那清流派，最不喜他这洋务派来府上。看着苏兄是铮铮铁骨，正直不阿，清高不可一世，其实只知道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判别人标榜自己，又不切合实际一味意气用事。

他要是和苏兄对上，免不了一通辩论。

月琼拿苏兄堵他口，他也回敬回去。

“你想如何。”大太太问他。

“这事隐蔽，立字据就算了。”谢天白笑呵呵的。“这样吧，你让苏兄亲自跟我说声他同意这事，并且以后也不埋怨不反悔。”

“你等着。”大太太走到一边，拿起电话往学校话务处拨了过去。

这边还在打电话，那边苏锦亭就敲响了苏锦歆的房门。

苏锦歆打开门，刚要抱怨就看见二哥身旁的沈素音。

“她暂时睡你屋里。”苏锦亭叹口气。

苏锦歆点头，忙让沈素音进屋来。

苏锦亭嘱咐了几句后，下了楼。

这时，奶娘的女儿月桂走了过来，喊了声二少爷。

苏锦亭撇了她一眼，道。“叫厨房做两碗燕窝送去小姐房间。”

月桂点点头，问：“少爷需不需要咖啡。”

“不用了。”苏锦亭瞄了一眼大厅的时钟，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