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这几天不太平,先是谢家的外嫁女谢如云在上海死于非命,谢天白气势汹汹奔去上海将谢如云的尸体接回北京办丧事,外嫁女不和丈夫合葬,却被本家接回这一出大戏上了各大茶馆,说书人但凡开讲,必说此事。后又有商会会长的妹妹被人绑架,被记者到处宣扬其清白不再,气得商会会长苏锦亭买了好几家报社,自己印刷报纸与其他几个大报社展开骂战,一时间,竟然盖过了某人复辟帝制的风头。
毕竟,在老百姓眼里,国事离他们太遥远,而八卦,每个人都喜欢听。
谢天白走时没有和沈素音打招呼,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匆匆忙忙从苏家墙院一翻,走了。
苏家靠着大太太的手里的田产铺子才能买个独栋房,邻里相隔甚远,住的地方虽然幽静但谢天白不喜欢。
这年头,西方那二层楼的房子卖得火热,炒的火热。但谢天白还是喜欢自家胡同里那几进院子,虽然没有楼层,但也是祖上传下来的,通大敞亮。
谢天白趁着天刚白起来的工夫,脚下生风沿着城墙走着,时不时回头望着身后动静。
这年头,不谨慎不行,万一被人背后捅一刀,他小命就交代了。
走了半时辰,总算看见一辆人力车,招了招手让人送他去大胡同里,等到了地方下了车,走着熟悉的胡同道,扶着墙还没顺畅几口气,前面的墙上突然冒出一颗头。“爹,爹,这边。”
猛的一个声音把谢天白吓得够呛,他往上一瞄,见是自己儿子,伸脖子看了看门牌号,原来到地方了,二话不说跳上墙翻了过去。
“爹,怎么样,成了吗?”
“你怎么在这等着?等多久了?”谢天白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不急不忙的问道。
“我昨晚就一直等着,结果你一直没回来,我就在这屋里对付了一晚上。”谢鸿雪搓了搓手,哈了哈冷气,抱怨着爹的不靠谱。
“你以为街市口买菜那么顺利啊,小兔崽子,有地方睡就不错了,想当年你爹我在国外睡大街都被人赶。”谢天白踢了兔崽子一脚。
“爹,你那纯粹是自找的,你都说好几回了,你是自己把生活费和学费都拿去吃喝玩乐了才会没钱睡大街的。”谢鸿雪摸了摸鼻子,两人绕过一处走廊来到后院,走进鸡棚子,用脚踢开干草,摸了摸干草堆底下的按钮,地上出现好长一个裂缝。
谢天白上前,拿出随身小刀就着裂缝往前一抵,地上的砺石板移动了,谢天白赶紧走进去,谢鸿雪紧跟其后。
“我说爹,这机关我都不知道怎么吐槽了,你找谁做的啊。”谢鸿雪费力将砺石板复归原位。
”这么私密的事情,我能找谁做,当然我做的!”谢天白拿起放在过道墙上的烛台。“点火。”
“哦哦。”谢鸿雪掏出火柴,划出一道口,微弱的火光一出现就赶忙点起蜡烛。
“素音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概过几天吧。”谢天白叹口气。
“怎么了?”谢鸿雪愣住了。
“她现在不能露面了。”谢天白拿起烛台就往前走。
“为什么啊?我还想去买七鸣坊的点心,她等着回来吃的。”谢鸿雪心烦气躁的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吃吃吃,这什么时候还想着吃。”谢天白边往前走便说道。“你那妹妹主意大,你别小瞧了,到底是沈观砚调教出来的,不一般啊。”
“嗨,你就是嫉妒沈伯伯。”
“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生的你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谢天白转过身一脚踹过去。
谢鸿雪早有准备,闪身一躲,一脸委屈。“爹,你发什么疯啊。”
“你老实告诉我,苏家那姑娘的事情你有没有掺和。”
“没有啊。”谢鸿雪摇头。
“那你怎么跟我说苏家丫头会保你妹妹平安,身份互换这主意谁给你出的。”谢天白算是被自个亲儿子坑了,以为苏家那丫头惹的是普通的匪徒,结果扯上了前朝,真够背气的。可到底他先上的门,又有情分在,不好脱身了。
“这么私密的事情我哪敢和别人说。”谢鸿雪赶紧说。“只是上次偷偷在医院和事妹妹通了气,苏家那事情闹上了报纸,妹妹早瞧见了,她想出来的办法。”
谢天白心里想,要不是这缺心眼是他儿子,早一脚踢出家门了。“赶紧走。”
谢天白想了一晚上,一晚上都在思考要不要跑路,毕竟素音那孩子有其他路可以走,不一定要搭上苏家,结果等来了白天,苏修谨回来了。看着苏修谨那张脸,谢天白又不想跑了,都是兄弟,还是帮了吧。
“爹,待会上街给小妹置办些行头吧,毕竟要去很久了,首饰衣服都要备好,起码要四季都全。”谢鸿雪跟在后面。
“买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
“不是有寺庙那个由头吗,说是接回来不就行了吗。”
“不成,这得慢慢铺垫,慢慢放风出去,这事不能急,你别给我四处漏风。”谢天白走在前头道。
“那我还能去看她吗?”
谢天白转过身来,脸色极暗。
谢鸿雪瞧着父亲这表情,吓得停住脚步,下一秒,转身就跑。
“跑个屁啊,给老子回来。”谢天白大臂一挥,拧起谢鸿雪的后领子,把他提溜在跟前。
“爹爹爹,你是我亲爹,打人不打脸,你打我屁股吧,我屁股肉厚实。”谢鸿雪笑嘻嘻的贫嘴。
“上去开机关。”谢天白松开他的后领子,大手一推,一脸嫌弃的把他往上推去。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天天跟混世魔王似的,自从有了这孩子,不是打架斗殴,就是戏耍老师,登府拜访的人也都变成了上门要说法要赔偿的人。他被天天折磨的恨不得一脚踢开不要了,结果这两个还成天到晚嬉皮笑脸,不当回事。
“爹,别发呆了,赶紧上来啊!下面又没有绝世美女,别乐不思蜀了。”谢鸿雪趴在上面朝里面喊道。
靠。
谢天白低喝一声,抬脚往上走。
反正,不是像他,也不像玉莲,估摸着接生的时候没接好,把脑子接坏了。
谢天白刚上去,就看见自家媳妇站在上面,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笑呵呵说道。“你怎么在这等我,等多久了?累不累啊?”
“我看你一直不回来,有些担心,在这等你安心一点。”谢太太笑了笑,伸出手来。
“你在里面等好了,外面风吹日头晒,你风寒刚好,万一又起了怎么办。”谢天白伸手握住太太的手,摸着她小手冰凉,连忙唤人去准备汤婆子来。
“我哪有这么娇弱。不过,鸿雪和我说,你刚才打他了?怎么回事?”
谢天白赶紧瞪向谢鸿雪,恨不得当场暴打他一顿。
“娘,你看呀,爹的眼神都要吃人了,我好怕呀。”谢鸿雪挽起袖子,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的泪,委屈巴巴地。
“嘿,你这兔崽子!”谢天白抬手就要过去了。
谢鸿雪吓得连连抽噎。“娘,你看啊,他当你面都要打我了,背地里更是打我啪啪响了,那声音就跟西洋唱片机播的那种,啪啪啪的,还带节奏呢!”
“谢天白!”谢太太揪起谢天白的耳朵。“怎么回事?”
谢天白哎哎哎叫疼,直呼冤枉。“你别听那小子胡说,他有一句真话吗!我的好姐姐啊,你松开我耳朵啊,下人都看着呢,你给我留点面子啊!”
“叫什么姐姐啊,娘,你看,他嫌弃你比他大。”谢鸿雪唯恐天下不乱。“隔壁家大人就是这样,也是嫌弃妻室年纪大,一口一个姐姐,还登报写休书呢!你看他老打我,说不定就是嫌弃我们。”
“你这兔崽子,你给我闭嘴,我跟那玩意能一样吗!我这是夫妻情趣你懂不懂。”说完,谢天白的耳朵一阵痛,他赶紧温言细语哄着太太。“松手松手,姐姐,弟弟耳朵疼,要揪坏了。”
谢太太见谢天白的耳朵确实红通通的,知道自己下手重了点,赶紧松开手揉了揉。
她确实比谢天白大,他们的婚约也是长辈定的,婚前确实没见过面,不过,她相信,谢天白不会做休妻的事情。这几年,好些个读书像是为了追求时髦一样,一个个登报休妻,反对旧俗,声称要去追求真爱。有的人还在谢天白跟前说,让他也紧跟步伐,做出表率,当时谢天白叫人乱棒打出去,还喊了记者来拍照,声称再有下一次,直接剁舌,吓得那些人再也不敢来了。
“没事吧。”谢太太边揉边问道。
“没事没事,打是亲骂是爱嘛,偶尔来几次无妨无妨。”谢天白笑呵呵的,眼神撇向谢鸿雪道。“去书房等着我去。”
“我……”
“嗯?”谢天白瞪着他。
“好了,你别吓唬他了。”谢太太转头看向自己儿子。“你先去吧,待会我也过来。”
“好好好,那我去了,娘你待会要来啊!你别忘记啊!”谢鸿雪一听娘这话,赶紧答应下来,趁着父亲还没发飙,赶紧跑了。
“慈母多败儿。”
谢天白对太太纵容儿子的样子摇摇头。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比预期的好,苏兄也同意了,只是中途出了个小意外。”谢天白接过下人拿来的汤婆子,塞进谢太太的手里。
暖意从手心蔓延到心里,谢太太绽开笑容。“那敢情好,我还以为苏修谨那书呆子不会同意。”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跟着了。”谢天白看了看四周的下人,扬扬手让他们全都下去。
“怎么了?”谢太太一脸疑惑。
谢天白神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从何说起,苏家的事情有些棘手,比想象中还要棘手。他抬眼望着太太那双清澈的眼睛,抿了抿嘴,还是道出来。“出了个小意外,苏家惹麻烦了。”
“那麻烦你不是在调查了吗?”大太太不解。“难道不是因为小姑娘在开学典礼上公开指责学校有人通匪遭了记恨,所以才会被人疯狂报复?”
“今天,月琼的儿子带回来一枚印鉴,而这枚印鉴……”谢天白话语停顿下来,脸色凝重。
“印鉴怎么了?”谢太太推了他一下,让他别吞吞吐吐的,急死人了。
“是珍妃当初丢的那枚。”
谢太太听到这,吓得直眨眼。
谢天白叹口气。“此事非同小可。”
要说北京城里发生的这么多事情,让他印象深刻让人膈应到无法入眠的就只有珍妃投井这件事情了。
当时有人传珍妃贪污并且卖官,好些人手里还有收据,收据上还按着珍妃的印鉴。慈禧彻查后大发雷霆,皇帝求情也没用,但也没下死手,只是让人把珍妃关了禁闭,没有慈禧手谕谁也不敢私放出来,珍妃天天闹着冤枉,哭着喊着自己的印鉴丢了,皇帝派人翻找,确实没翻出印鉴出来。后来,洋人入侵,慈禧又要带皇帝跑路,珍妃说你要逃就自己逃,谁逃都可以,唯独皇帝不可以。
祸从口出,一句话就让珍妃送了命,被强压着头扔进了井里。
此时谢天白的后背都在冒冷汗,他越想脸色越发白,甚至有些想吐。
珍妃的尸首打捞上来时已经隔了很久很久,尸体都泡涨了,当时他站在那吐的稀里哗啦,黄胆水都要吐出来了。慈禧问他好看吗?他当时说不好看,回去后第二天就让府里送去了五万两白银孝敬太后,然后称病三个月不出府。
珍妃好歹是太后正儿八经的儿媳,他不过是个取巧赚钱的商人,他自认自己不是特别的人,太后眼睛不眨就能杀了珍妃,万一哪天她心情不好,杀他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珍妃这事情让他有了警惕,也让他在太后跟前活的更加小心翼翼。
谢太太深知那段时期对谢天白造成的阴影,赶紧攥紧谢天白的手,安慰他。“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没有帝制了,太后已经走了,皇帝也已经退位了。”
“先去书房吧。”谢天白说道。
谢太太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