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穿着长袄大褂，走到谢鸿雪跟前，上下一打量。“你在北京城里也口碑不差，经常做善事，不嫌弃穷人，也不为虎作伥，前些时候学校募捐，你还带头捐了钱。听说，你要去当兵？”

“这位先生，不知您和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有何怨仇，我今天是来解决事情的，您说我听听看能不能调解，这是一点心意，您收下。”谢鸿雪拿出几管红布包着的银元塞到许平手上。

许平瞥了一眼躲在后面的谢鸿安，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元，然后坐在身后的长椅上。“您坐。”

谢鸿雪坐了下来。

早有人沏了茶水端上来，许平接了过去。谢鸿雪看着另一盏茶，端起来递给身后的谢鸿安，谢鸿安早就渴了，也顾不上礼仪举止，吹了吹然后直接喝了进去。

“他干的事可谓是天理不容。”许平喝了一口茶，语气轻蔑极了。

“严重了吧？”谢鸿雪沉下脸。

“我干什么了。”谢鸿安莫名其妙。

“你前几日和几个少爷在春和楼喝酒听曲，没错吧？”

“没错，我是在，那又怎么了，听曲犯法啊。”

“你在春和楼大骂总统，这事你记得吧。”

“我不记得了，你这是污蔑。”谢鸿安脸一白，端茶的手有点打抖。

谢鸿雪伸手拿过谢鸿安手上的茶盏，放在地上。“这没有人证物证可定不了罪。”

“春和楼里的姑娘已经作证了，和你弟弟吃酒的几位少爷也被关押了，不仅如此，你弟弟这些天一直和学校的人在游行示威，散布对政府不利言论，已经成了头号人物。”

“这位先生，抓人要抓现行，口供也会屈打成招，更何况现在不是清朝了，言论自由，哪条律法规定，谈论见解也是一罪？你如果因游行定罪抓捕学生，那你与清廷何异？”谢鸿雪沉着脸。“而且你事发时不抓人，事后逮着人揍可不像是处理公事，你这是报私仇吧。”

许平让手底下的人递上来一张照片，递到谢鸿雪跟前来。“你看这张照片，认识她吗？”

谢鸿雪看这照片，心里一咯噔，是沈素音的照片。他明白了，谢鸿安这顿揍确实是白挨揍的，这人是冲着谢家来的，是为沈素音的事情来的。

“认识。”谢鸿雪不隐瞒，他点点头。

“谁啊？”谢鸿安凑上来一看。“诶，这不是素音妹妹吗？”

谢鸿雪沉着脸把谢鸿安往后面推，眼神瞪他一眼，让他老实后面待着，别说话。

“对，上海沈家的大小姐沈素音，三日前在医院失踪了。”

“失踪了？为什么？”谢鸿雪皱起眉头。“沈家没有告诉我们啊。”

谢鸿安看大哥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太对，也不敢说什么，只在一旁附和。“对，没跟我们说。”

“沈家委托了警察局帮忙找人，据医院护士说，沈小姐是被人掳走的，而专门守着沈小姐的护卫全部死于中毒。”许平看着谢鸿雪，他一直在观察着谢鸿雪的面部表情，他想看出点什么。

“你是警察局的人？警察打人才是犯法的，还好意思说我。”谢鸿安在旁边嘀咕。

谢鸿雪听见了，许平也听见了。

双方都是明白人，相互清楚此次见面是何缘故，意味着什么，双方点到为止，都是人精明白着。

谢鸿雪拿过照片。“你不会以为她来我这吧？”

“不是以为，是确定。我调查过你，你有一月没在外面露面了，你去哪了？”

“天冷，怕冷，我在屋里待着。”谢鸿雪放下照片，看着面前这人，看着白面书生，但瞧眼神和手指那茧子，就知道是心狠的主，那是端枪端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府上问问府里的佣人。”

“我先前就说了，你是心善的人，北京城里大都数人都承着你家的情，我也问不出什么。”

“那你？”

“可你这弟弟，昨日看戏的时候跟人吹嘘，你去上海谈生意给他要来了电影明星的签名。”许平笑出声来。“可不是巧了，我本来就为抓他来的，谁让他散步谣言，鼓动民众，成天和一帮学生闹政府。结果到了这，还听见了这新鲜事，真是贵人相助。”

谢鸿雪心里骂着不成器的弟弟，但面上还是平静的。

“听你弟弟说，你受了伤？我特意带了医生来，你不介意我在这验验伤吧？”

谢天白这才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提着工具箱的人，这人眼神犀利，看着不像是警察局的人。“看来，我是来赴鸿门宴的。”

“谢少爷，麻烦你将衣服解开，让我看看。”提着工具箱的人说道，即使他对这份临时工作感到困惑，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主，他只能在旁协助。

“我是读圣贤书的，当众解衣赤膊我干不出。”谢鸿雪笑了。“素音是我妹子，我没道理藏着她。”

“谢少爷，沈家刺杀案闹得沸沸扬扬，就沈小姐一个活口，我也是为了沈小姐的安全着想，上面来了令，我只能奉命。”许平也不急，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你恐怕不知道，你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被一个英国记者拍到了，你化名李达伟，带着个孩子，瞧瞧这是不是你？”

谢鸿雪看过去。“是我。”

“那个孩子呢？”

“我没有带孩子，如果你要诬陷我也没有办法。”

“记者已经交代了你身边有个孩子。”

“那就把证据拿出来，不是拍了照片吗？我和那名所谓的孩子有过接触吗？或者是同车厢的孩子，你可以去调查。”

“那你去上海干什么？”

“生意。”

“什么生意？”

“有政府批文，是机密，我无可奉告，你如果有异议可以直接去找市长问。”谢鸿雪站起身来，抓住谢鸿安的衣服往外走。

“给我拦下来。”许平一声令，一群人围住谢家两兄弟。“谢少爷，掳走沈小姐的受了枪伤，我们只是看看你的伤口，如果没有我立马放你们走，如果有你只要解释清楚伤口的来历就行了。”

“你什么意思！你谁啊！蹬鼻子上脸的玩意！”谢鸿安给气的，转过身就要揍人，结果被人一脚踢趴在地上，谢鸿安刚爬起来，脑袋上就顶着枪了。

“别动，乖乖趴在那。”许平站起身来，走到谢鸿雪面前。“谢大少爷，是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脱。”

“你不是来抓他的吗？抓回去吧，我不管了，我告诉你，到时候你得八抬大轿送回来。”谢鸿雪最不喜欢别人威胁他，准确来说，在父亲的庇佑下，他还没被人威胁过。

谢鸿雪甩手就走。他笃定对方不敢，也许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否则对方不会偷偷选择在这交涉，早派人抓了。

没有足够的证据，没人能动谢家，除非是亡命徒，除非他背后的人不想要金钱援助。

呯-呯-

枪响两声。

后面看热闹的人吓得尖叫，全缩了回去。

“大哥！”

谢鸿雪止住脚步。

呯-呯-

又枪响两声，打在谢鸿安的脚边上，吓得谢鸿安嗷嗷直叫唤大哥。

呯-呯-

又两声。

谢鸿雪叹口气走了回去，他瞧着二弟哭丧着脸眼泪鼻涕都吓出来了，从怀里掏出手帕扔在二弟脸上，然后又转头看着那人，冷哼一声，开始脱衣服。

“大哥……”谢鸿安都吓懵了。

谢鸿雪本来就怕冷，脱到里衣都不留了，风一吹身上鸡皮疙瘩都起了。

“有魄力。”

“费什么话。”谢鸿雪把衣衫直接扔这人脸上。“给我下套，你是哪部分的？验伤是吧，验啊！”

验伤的人走上来，解开包缠着的纱布细细查看。

“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我爹饶不了你们。”谢鸿安缩在枪口下小声道。

验伤的人是部队的军医萧启仁，他这次来是奉命协助，他看了半天后，抬眼看向谢鸿雪。

“误伤，打猎伤的，同行的人有市政厅厅长的儿子，还有张司令的……”

萧启仁打断谢鸿雪的话，道。“许先生，我检查好了，这不是枪伤。”

“怎么可能。”许平伸手拉开萧启仁，自己上前一瞧。

确实是贯穿伤，但伤口处很奇异。

“是不是伪造的，你再好好看看。”许平依旧不死心。他百分之百确定谢鸿雪的是枪伤，枪是他开的，两人来回打了个照面，他查了整整一天，24小时没睡觉，排查整个可疑线路出现的可疑人物，最终他从一个记者那里拿到了线索。

在那名记者拍的照片里，谢鸿雪拍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眼神抓的特别有意境。他记得那双眼睛，虽然当时谢鸿雪蒙着脸，可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的。那名记者也说了，谢鸿雪当时身边有一个孩子。

他虽然和上面汇报了情况，但毕竟谢鸿雪是谢家的少爷，关系硬，不能直接抓人，所以他才会被派来北京城，全权负责此事。眼下他只是缺少一个抓人的名目，只要证明谢鸿雪的伤口是枪伤，他就能立即逮捕谢鸿雪。他有自信，只要抓住了人，就有办法让他开口。

“这是箭伤，从伤口贯穿程度来看，是远处数米外袭来，而且愈合程度看，有一月有余。许先生，我只是来看伤的，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就要回去报道了，至于其它的我部不会过问，也不感兴趣，见谅。”萧启仁道，他也不知道这人是受谁管制，可既然伤口不是枪伤，那他也不能过问了。“谢少爷，非常不好意思，我也是奉命行事，希望你不要怪罪，之后我会登门致歉，告辞。”

“萧……”

萧启仁打断他的话。“如果没有证据，你也无权羁押百姓，来的时候司令在电话里说了，他和谢先生是八拜之交，过命的弟兄，如证据确凿他会亲自登门谢家解释缘由，可如果不是，你就亲自和司令解释去吧。”

说完，萧启仁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留恋。

“许先生是吧？”谢鸿雪朝许平一笑。“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要带我弟弟离开了。”

“他不能离开。”许平拦住他，然后将坐在地上的谢鸿安扯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还想出尔反尔？”谢鸿雪耐心也耗尽了。

“你弟弟蛊惑民众，和学生闹政府这事是证据确凿。”许平让手下将人押走，然后低声道。“我知道你伤口是枪伤，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你不像是警察局的人。”

“怎么不像？”

“警察局的人成天混日子，贪生怕死枪都端不稳，听到枪响腿肚子直打抖。”谢鸿雪打量着这人。“你不是，你叫什么，认识一下。”

“许平。”许平挥挥手，一群人跟着他铐着谢鸿安离开。

“大哥！大哥！谢鸿雪！谢鸿雪！你得救我！”谢鸿安吓得喊着大哥的名字。

“等等。”谢鸿雪喊道。“我和我弟弟说几句话总行了吧。”

“可以。”许平点点头。

“大哥。”谢鸿安可怜兮兮喊着。

谢鸿雪看了看戏台的后台方向，喊道。“早餐还没买回来？”

没几秒，先前那个白净小伙低着头跑过来，将早餐递过去，然后转身就跑。

怂包。

谢鸿雪心里冷笑，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夸他有出息。他将早餐递到谢鸿安手上。“不是饿了吗？”

“哥。”谢鸿安皱巴着脸。

“你是学生，不是政客，有舆论在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而且有爹在，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在里面该睡就睡该吃就吃，什么都不用想，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听见没。”

“嗯，我记着了，但你要快点啊。”谢鸿安使劲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