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陈春林乔装打扮成黄包车夫，为了不被人怀疑跟踪，他一路不断接着客人，整整绕着北京城转了几圈。等到了9点整，他才在老客茶舍外面等着接到了走出来的苏锦亭。

苏锦亭刚坐上车还没说到哪里，车夫就开始跑了起来，苏锦亭下意识要喊人。

“苏先生不用怕，我是鸿雪少爷的人，少爷要我送你回家。”

“他打什么主意？”苏锦亭坐直身子，整个人倾向拉车人那边，想拉近距离让他听清楚。

“家里出了事情，少爷明日就要启程去云南，他要我来接苏小姐去谢家暂住一晚，明早要走。”陈春林便拉着车跑边道。

“明天？可国外我大哥那还没有消息，我还没安排好，谢小姐明日走不了。”苏锦亭脑海里正在进行风暴分析，父母现下不在，匆忙行事太危险了，他不能同意这样。“你回去告诉你家少爷，这事情要从长计议。”

“苏先生放心，一切谢家已经安排好，明日只管搭台子将戏唱好，不会有人看出来。”

陈春林将谢家的计划一一向苏锦亭说出来。

“警察厅的人在盯着鸿雪少爷，鸿雪少爷怕弄砸两家姑娘的事情，所以临时决定明日启程。我们家老爷已经通电了陆军总长，明日会有一路人马在车站上守着以防发生变故，去云南的沿途站台也会有人保护，车厢内也有专人巡逻保护。至于谢小姐，苏先生明日也只管陪同她上火车去上海，你们的火车先发，然后由上海上邮轮，船票已经定下来了，那邮轮上不止有她这么个孩子，也还有其他学生在，都是要去留洋的学生，有官费生也有自费生，已经嘱托了人照顾，到了美国那个人会带谢小姐去找苏大少爷。”

“可明日众目睽睽，有人看穿怎么办？”苏锦亭还是担心。

“你准备个大箱子将谢小姐装进去，然后找个身高与你妹妹相近的信得过的女人一起上火车。我们负责吸引注意力，没人会注意到你们。”陈春林注意到前方有人设岗，立马拐了弯绕路走。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装不进箱子。”苏锦亭还是不想冒险。

“不用担心，装得进去，谢小姐知道怎么做。”陈春林不便解释太多，鸿雪少爷回来的时候，谢小姐确实是被装在箱子里的。

“可这样遮遮掩掩明显是不合时宜，真的不能另选时间吗？转去谢家，我要找他谈一下。”

“明日不走想走都走不了了，要想达到目的就要有义无反顾的决心。”陈春林不想再和他说话了，他其实最烦就是和生意人打交道，磨磨唧唧总想着讨价还价，就好比遇到危险能退回安全界限时想着后面还有个安全界限，总想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完全不记得头上悬着刀子。

苏锦亭见他不想谈下去了，心里也气了起来。明明昨日见谢鸿雪时说的是过几日走，一夜而已就变了。“真的不会有问题。”

“不会有问题，你放心，我们小姐也在，我们总不会害自家小姐吧。”陈春林再三保证。

“可长辈不在家……总要通知一下。”苏锦亭难以想象，大娘回来没看见苏锦歆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放心，不会要你为难，我们家老爷日后会登府去解释的。”

“可……”

“好了，苏先生，你赶紧坐好，休息一会，马上到了。你放心，这是最好的时机，我们不会拿两位小姐的安全开玩笑。”

苏锦亭刚要将心中不满宣之于口，听到这话，他咽下要说的话，仔细在心中掂量了事情孰轻孰重，分析来分析去到底是妥协了。

等拉到了地方，苏锦亭下了车，陈春林弯着腰接过钱，顺势将折起来的信塞进了苏锦亭手里，然后低声道。“交给谢小姐，我在这里等苏小姐出来，你让她打扮成女佣出来。”

苏锦亭点点头，推开铁门，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住。

“谁在那？”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灯笼直接凑近来照着苏锦亭。“少爷？”

“高进？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嘛。”被灯笼里蜡烛的烛光突然照着，苏锦亭忙眯起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才看清是谁。

“少爷，小姐吩咐了，要我们注意晚上的动静，怕有人打劫。”高进朝着后面小声传话。“没事了，是少爷，快回去。”

后面稀稀疏疏声音传来，苏锦亭接过灯笼往那一照，才发现花坛绿植边都蹲着人，都是他之前雇的保镖，他将灯笼还给高进。“这晚上天太冷了，这样，你去拿几个炉子生着，再搬几张桌凳来放在这，让厨房做一些吃的，辛苦辛苦守下夜，明早不用当班了。”

“诶，好。”高进接过灯笼和钱。“对了，少爷，今天小姐没出去看电影。”

“没去？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说不去了。”

“好，我知道了，你忙你的。”苏锦亭看了看腕表，撇下高进，进屋将大衣脱下来挂着。

“二少爷，厨房炖了鸡汤，您要喝点吗？是你最爱喝的味道，我去盛给你吧。”月桂正坐在客厅缝补衣服，听到门响后跑了过来。

“不用了。”

两人擦身而过，苏锦亭越过她往里面走，突然想起方才车夫的话。

我在这里等苏小姐出来，你让她打扮成女佣出来。

女佣……苏锦亭转过身看向月桂道。“你去拿一套你的衣服给我。”

“啊？好，我现在去拿。”月桂不明白少爷的意思，虽然疑惑，但还是去房间拿了衣服出来。

“少爷，鸡汤……”

苏锦亭打断她的话，他接过衣服。“太晚了，你回房休息吧。”

“少爷……”月桂还想问，但苏锦亭已经大踏步上了楼，月桂望着二少爷的背影，只能咽下要问的话。

————

“二哥？你怎么不敲门，吓死我了。”苏锦歆正趴在沙发上，捧着书读给沈素音听，突然就被人抱了起来。

“我刚去她房间没看见她，就知道是和你在一块。”苏锦亭将小妹放下来，抹了抹她脸上因为靠着枕垫的显现的红印，然后将信递给沈素音。“赶紧看看，这是谢家给你的信。”

“出了什么事了。”苏锦歆将书放在一边。

“高进跟我说你没去看电影，为什么？”苏锦亭问她。

“谢鸿雪打电话来，要我不要带着他妹妹出门，我怕出什么事情，所以就没去看电影了。”苏锦歆踮起脚凑近二哥的耳边，低声道。“谢鸿雪说要我明日就走，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也是刚知道。你收拾一下，门外有人接你。”

“现在？”苏锦歆愣住了。

“你明天直接从谢家出发去火车站，你换上这件衣服。”苏锦亭将衣服递给她，然后推着她进了浴室，再关门出去。

苏锦歆莫名其妙看着手里的衣服，撇撇嘴，虽然不明白情况，但还是换了。

“信里怎么说。”苏锦亭问沈素音。

沈素音将信里面的车票还有船票递给苏锦亭，然后将信撕了，站起来走到火炉前，将碎纸扔了进去。“哥哥要我准备一下，明日和你一起坐火车去上海，然后再从上海上轮船去美国。”

“嗯，是这样。”苏锦亭看着手里的票，除了船票，车票有三张，他想起先前车夫让他找一个和锦歆身高相近的人，原来是要找个替身一起去上海，掩护谢小姐的行踪。

苏锦亭抬眼问道。“他说要你装进大箱子里，你可以吗？”

沈素音点点头。“哥哥说要你找一个身高和苏姐姐差不多的，然后我要给她易容成苏姐姐的样子。”

“你会易容？”苏锦亭表情很复杂，他既惊讶又怀疑。易容这事他只在茶馆说书人那讲的故事里听过，他一直以为是瞎编的。

“会一点，以假乱真做不到，但还是能瞒过人的。不过你要找信得过的人，不然很容易看出端倪。”

苏敬亭道。“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

苏锦亭对沈素音能回答的态度还是满意的，比起之前一声不吭，现在好很多了。这丫头对他一脸防备，人情是非也一点不懂，他都怀疑这丫头能不能在国外好好生活。不过锦歆也不是省心的……他真不想小妹出去体味人间冷暖。

这时候苏锦歆从浴室出来，已经换上了衣服。

“二哥，这是谁的衣服，有些紧，我难受。”苏锦歆扶着腰，她腰腹部被勒得太紧，太难受了。

“车夫在门口等着，你要装成佣人的样子出去。”苏锦亭看着小妹穿着月桂的衣服，但还是不像女佣，倒像是家境落魄的清苦女学生。

左看右看，都还是觉得哪不对劲。

沈素音道。“苏姐姐，你扎两个辫子。”

“辫子？”苏锦歆不解。

苏锦亭看着苏锦歆披散的头发，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扎成月桂那样的。”苏锦亭道。

麻花辫？

苏锦歆走到梳妆台，快速扎了两个辫子，然后转过身走到两人面前。

“现在怎么样？”

沈素音点头。“可以。”

苏锦亭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外面还有人等着。“拿上行李，要走了。”

“哦哦。”苏锦歆忙打开柜子，一手拎一个箱子。“二哥，桌上那个小箱子，帮我拿一下。”

苏锦亭瞅着苏锦歆东倒西歪那样子，无奈叹气。“我来提吧，你拿小箱子。”

苏锦亭先出门看了看楼下，没看到月桂和其他人，忙让苏锦歆出来。

“脚步轻点。”苏锦亭轻声道。

两人向走猫步一样，提着箱子慢慢下了楼，然后溜了出去。

“苏先生。”陈春林见到人出来，忙上前去接。

苏锦亭先将一件行李箱放上黄包车，又让苏锦歆坐上去，再将另一件箱子塞进苏锦歆怀里。“抱好了，别掉下来。”

“还有一件小的。”苏锦歆被行李箱这一压来不及呼重了，下意识抱住这个大箱子。

苏锦亭上看下看，仔细琢磨都找不到放的地方，没辙了。”塞不进去了。”

这毕竟是个黄包车，又不是吉普车。

“可以的可以的，我屁股后面有地方空着的，二哥你快塞进来。”苏锦歆费力的挪了挪屁股，努力空出点空间出来。“看见没，在这里。”

有陈春林一个外人在旁边见着，苏锦亭顿觉丢脸，他忙将小箱子塞进去，结果塞到一半卡住了。”算了吧，别带了。“

”不行不行。“苏锦歆连忙拒绝，她费劲往上抬了抬屁股。”快塞进来，我斜着坐。”

“真不行。”

“我憋着气，你再试试。”苏锦歆深憋一口气，然后绷紧身体，努力往上抬着屁股。

苏锦亭猛地一使劲，还真塞进去了。

这一通行李搬的苏锦亭汗都出来了，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他提着都费劲。

“苏先生，明日站台见。”

“站台见。”苏锦亭叹口气。“拜托了。”

“苏先生放心。”

“二哥，爹和娘还不知道……”

“爹和大娘那我会解释，现在通知来不及了，走吧。”因为箱子整个挡住了苏锦歆，苏锦亭只能拍了拍箱子。“没良心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二哥……”

“两位，以后还是会见面的，可以走了吗？”陈春林在旁边催促。

“走吧。”苏锦亭最后一次拍了拍箱子，语气郑重。“锦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安分读书，绝不参与黄赌毒黑。”苏锦歆看不见二哥的情绪，她赶紧保证。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春林见两人叙谈完了，拉起车往谢家方向跑去了。

苏锦亭望着黄包车逐渐远去的背影，此时他才觉得周围一片平静祥和，他看着黄包车的影子一点一点随着轮子咯吱咯吱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怅然若失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上中天，淡柔清冷……

他拿出烟叼在嘴里，划开火柴点燃，最后看了眼黄包车消失的方向，转身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