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二十来岁的年纪,生的又高又黑又胖,自称叫裴防己,说的却是与刚才差不多。
又说仇希音肠胃弱,每日要定时定量的吃东西,决不能像她今天般一直饿着不吃,待到吃的时候又一次吃许多,最是伤人。
仇正深听了免不得皱起了眉头,当初音音来京城时,是带着仇太夫人的一封长信的,信中详细说明了仇希音平日的饮食住行习惯,以及要注意的事项。
殷殷告诫他,下人总有偷懒耍滑之时,音音又小,不能明白其中利害,他一定要时时紧盯,一是盯着下人尽心,二也是盯着音音不得马虎大意。
不想音音进京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接连大病,明明在江南时,她虽身子弱却是极少生病的。
他这一拧眉,丰氏瞧见了免不得就多想了,冷声斥那大夫道,“裴大夫,你倒是仔细与我说说什么叫像今天般一直饿着不吃,待到有吃食时便一次吃上许多?
你这是在指责我谢家苛待了外孙女,连饭都不让她吃饱?”
谢家因着学子众多,其中又多是富贵子弟,总共延请了四位大夫在家中候诊,其中三位都是致仕的太医,这三位太医中又有两位常驻谢氏学院之中,基本不往谢家来。
剩下一位太医,因着年纪大了,又极有声望,除了谢家几位主子生病,又或是有急症重病,轻易不会劳动他。
只有这位裴大夫年轻,无甚资历,平日的活都是他跑腿,特别这种半夜将人挖过来的活绝对是他无疑了。
他当初是因慕谢氏之名才来了谢家,谢昌见他虽年轻,但做事看病仔细又耐心,最可贵的是极有钻劲,便收下了他。
他平日大多是给管事仆役们看病,与谢家的几个主子基本不打照面,哪里知道后宅之间言语的厉害,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自是有一句说一句,不想竟被丰氏听出这样的意思来,顿时被问的愣住了。
他根本没听出来丰氏是含沙射影,明为责问他,实却是敲打仇正深。
仇正深却是一耳就听出来了,眉头拧的更紧,正要解释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就听那年轻黑胖的裴大夫硬邦邦道,“我不知道谢家到底有没有苛待外孙女,但光从脉象上来看,这位姑娘明显是平日就有血气不足之症,加上长时间未吃东西,才会导致晕厥”。
他说着好像生怕丰氏听不懂般,又仔细解释,“简单点说,就是饿晕过去了!从脉象上,这位姑娘至少是吃过早膳之后就没有吃东西,或者说,就算吃了,也绝对没有吃两口,不足以抵饱。
若是正常人,除了饿的难受点外,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位姑娘只怕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从小就气血不足,平日定然是精心养着,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大问题,今天乍一饿着了,才会如此!
夫人,我话中的意思已经清楚明白的说了一遍!
现在,本着医者父母之心,我倒是要问一问夫人,为何这位应当是贵府娇客的表姑娘为何会在贵府饿了一整天?
若真是按三姑娘的话头,这位表姑娘只是下午没吃点心,晕倒的时候又未到晚膳时分,总不至于会饿的晕倒的!”
丰氏被他义正言辞的一番话气了个仰倒,指着他一连声的喊,“来人!给我将他叉出去!让他滚出谢家弄,我们谢家用不起这样的!”
丰氏出身山东诗书大家,嫁的又是谢家这样的人家,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脏字,这时候气的发昏,竟是连“滚”字都说出口了。
裴防己脊背挺的更直,梗着脖子硬气道,“夫人慎言!裴某来谢家坐诊,是受谢老太爷之邀,不是夫人那些个奴才婢仆,夫人却是没那个能耐叫我滚的!
夫人贵为谢家嫡支主母,是谢氏的宗妇,天下学子之师母,且不论这位姑娘饿晕在外祖家是不是夫人的过错,夫人却连医者的一二实话都听不进去,凭空曲解,横加指责,实在德不足以为谢家主母,谢氏宗妇!
夫人也不必赶我走,我这就去向谢老太爷请辞!
当初我来谢家是因为慕谢氏之家风,学风,但如今,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谢氏的家风我虽没有全部见识到,但主母如此,却也是可以想见了!这样的人家,不留也罢!”
他说着一振衣袖,也不行礼,转身就走,丰氏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想叫人拦住,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外间一道还带着童音的声音拍手笑道,“哈哈,说的好!这样的人家不留也罢,这位大夫,我瞧着你在谢家做大夫实在是屈才了,倒不如跟我回去。
我求大哥收你做个幕僚,但凡有贪官污吏,你就去骂,绝对能骂醒他们,做出一番事业来!”
男童的声音,在场的众人虽不是都熟悉,但听他口中那种猖狂的口气,以及能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谢家客院的,除了只手遮天的宁郡王唯一的弟弟宁恒之还能有谁?
丰氏刚刚还气的通红的脸瞬间雪白,这件事本来就错不在她,她完全不知情,错在谁都不会在她,她还因为这件事闹的一夜没睡,甚至可以说她是有功的。
本来,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不过是见仇正深太过在意仇希音,这件事又可以说是谢嘉檬直接引起的,敲打他几句,免得他迁怒谢嘉檬,说出什么来,伤了谢嘉檬的名声。
不想那大夫却是个不知事的愣头,以一介布衣之身敢如此侮辱她!
不过他说的再煞有其事,再要去找谢昌告状,她也不会惧他,难道谢昌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大夫打她这个主持中馈的主母的脸?
可现在,事情被宁恒之这个外人听到了!
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样的事,就算她完全在理,被个下人这般指着鼻子骂,传出去也是颜面扫地。
更何况无论怎么狡辩,不承认,她心里却是十分清楚,她刚开始出言责骂那个大夫,敲打仇正深,不问是非对错,都是她这个谢家主母,仇正深的长嫂,仇希音的舅母无德无量!
就像那个愣头大夫说的,德实在不足以为谢家主母,谢氏宗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