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夏日正午的光线太过耀眼,他微微局促的模样没有半点上辈子让仇希音害怕的阴郁,一如无数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虽因着身份和经历沉稳了些,喜怒不形于色了些,却也会拘束,会不安,会在意自己会不会在外人面前言行失当。
如果这就是宁慎之年少时的模样,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仇希音垂头垂眼,没有接话,谢探微不满,“你自己跟只猫似的吃不了三口饭,还嫌我吃得多,现在又想赖到音音头上,你就不能专心吃东西?”
宁慎之便拿起拿起自己那双放下已久的筷子,将刚才的野山笋夹进嘴里,苗静文关心问道,“怎么?郡王没胃口?”
宁慎之淡淡道,“天热”。
谢探微扫了一眼仇希音面前的碟子,开口,“红萝,盛碗槐叶淘给音音,多吃点,一会儿还要爬山”。
仇希音乖巧点头,众人用过饭后休整了一会便朝小相国寺而去,谢嘉柠几人建议为表诚心,直接从山脚往上爬,不要再坐车了。
谢探微向来懒散,又不大想表什么诚心,像爬山这种事,他一步都不愿多动,拎了仇希音陪他坐车,直到马车实在走不了了才下了车。
一行人有的徒步爬,有的坐车,速度不一,这时候大多散了开来,仇希音和谢探微下山时,发现身边就只剩了宁慎之和凤知南的马车还紧紧跟在身边,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
仇希音扭头看了一眼,刚刚她邀谢嘉树和他们一起坐车,谢嘉树却摇头说他要自己上去,这时候应该还在后头。
谢探微活动着胳膊腿,对仇希音道,“音音,一会要是爬不动,就叫红萝背你上去”。
仇希音点头,她现在还真不一定有那个体力爬上去,真要爬不上去,她也不会强求。
几人开始往上爬,宁慎之和谢探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仇希音和凤知南却都没有吭声,爬了大约两刻钟,仇希音就有些喘了。
谢探微停下脚步,问道,“要不要歇一会?”
仇希音点头,开口道,“郡王,公主要是着急,就先走吧”。
宁慎之道,“不着急”。
仇希音就从红萝手中接过折扇不紧不慢扇了起来,山中树木高大繁密,比外间凉快许多,只爬起山来还是热。
仇希音歇了一会,又继续往上爬,这一次,她还没坚持到一刻钟就开始喘了,于是几人又停下来休息,没多久,谢嘉树就出现在了狭窄的山路上。
谢嘉树上前见了礼,谢探微问他其他人在哪,他恭敬答道,“我走得快一些,他们都还在后面”。
谢探微点头,谢嘉树便道,“那我便先上去了”。
谢探微瞧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去吧去吧,听说爬得越累,心就越诚”。
仇希音站了起来,“表哥,我和你一起”。
谢嘉树摇头,“你和小舅舅慢慢在后面走”。
“我和你一起”。
“音音,你身子弱,不要逞强,我上去后回头迎你”。
仇希音眨眨眼,“表哥是要去许愿的?许什么愿?”
谢嘉树沉默,仇希音鼓起嘴,“我也去许愿,许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我身子弱走不快,表哥你都不帮我!”
谢嘉树听她这般说,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两人朝宁慎之几人行礼道别,便加快步子往山上而去。
……
……
仇希音紧紧跟着谢嘉树的步子,刚开始还好,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就明显有些气力不继了,喘着气慢下脚步,谢嘉树也跟着慢了下来,“坐下来歇会”。
仇希音四下看了一番,指了指山道上方的一块大石头,“我们去那坐吧”。
绿萝在石头上铺上坐垫,仇希音摆手,“你们都下去守着,我和表哥在这坐一会”。
绿萝和红萝应声而去,仇希音拿出一只芦柑剥了,一半给了谢嘉树,一半自己吃了,一边絮絮叨叨的将昨天谢探微和她说的话说了一遍,不满抱怨道,“小舅舅只捡了别人都知道的事和我说,真正要紧的却是一句都不说,以后有什么事,表哥你不许学小舅舅!”
谢嘉树点头,仇希音得寸进尺道,“那表哥也要答应我,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要是我问起来了,更不许搪塞撒谎”。
是了,这才是仇希音一番作态最终的目的,上辈子谢嘉树死在年三十的夜里。
大萧风俗,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后,全家人都会围在一起守岁,直到天明。
谢嘉树性子严谨,即便年纪还小,这样的事也都勉力支撑,从懂事后起,就从来没有半途睡着过,更不用说偷偷跑出去。
可那一年,在接近午夜时,谢嘉树却回了院子找书。
他回了院子,让贴身保护他的兰六、兰七守在院子外,只带了绿萝进去。
等兰六、兰七觉得时间太久,不顾谢嘉树会发怒,偷偷潜了进去,却没有找到本该在立雪阁的谢嘉树。
他们将整个重光小院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找到,彻底慌了,忙将重光小院所有伺候的人都找了过来问话。
大年三十,所有的主子都聚在一起守岁,得宠的丫鬟小厮自然跟在主子身边,那些不用跟着伺候的,大多都回了自己家。
有那无家可归的,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酒打牌说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小主子回来了,又不见了。
问了半天才有个小丫鬟怯怯地说,她去茅房时好像听到有水声响,但是很轻,她没注意,只当是后花园的莲花池中养的那两只鸳鸯在嬉闹。
兰七在莲花池中打捞到了谢嘉树和绿萝的尸体。
谢嘉树在除夕夜落水身亡,谢家自然不可能不追究,后来谢昌追查谢嘉树死因时,因着仇希音在谢嘉树心中的位置,因着她的坚决要求,几乎次次都将她带着,甚至允许她亲自发问。
她那时候才九岁,虽说聪明,可到底年纪小,懂得很有限,大多都是看着谢昌和谢探幽他们审问。
守岁时在场的人,整个重光小院伺候的人几乎都被拉了过来问话,红萝、兰七、兰八这几个贴身伺候的更是重点审问对象,甚至连死了的绿萝也没有被排除在外。
绿萝是谢家的家生子,早早死了老子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可以说是谢家养大了她,就这样,与绿萝交好的,甚至稍微熟悉一点的,也都被拉了过来审问,动刑的也不在少数。
那个听到水响的小丫鬟更是一次又一次地审,审到后来,那个小丫鬟被审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整天疯疯癫癫的念叨水声小,水声小。
谢嘉树死了,谢家大动干戈,时间持续了整整半年,然而,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什么都没有,没有疑点,也没有任何证据。
最后,短短半年老了十岁的谢探幽哑声对她说,“音音,查不出来了,再查下去,最多也就是再逼疯几个不相干的下人,没有任何结果,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当树哥儿他,他就是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