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慎之又咳了咳,“你去换衣裳,我们等你一起用膳”。
凤知南默了默,到底还是转身走了,算了,如果跟他们解释她不是怕他们不等她一起吃饭,吃剩菜剩饭,只是不愿多饿一会肚子,又要浪费许多时间,还不一定能说得通,还是不说了。
毕竟,这京城的锦绣膏粱之地养出来的公主、郡王们,叫他们理解什么吃饱饭最大,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
……
谢探微说话行事向来肆意,根本等不及和仇希音说出始末,就拉着仇希音往外走,直等上了车,方笑着将始末说了出来,嗯,凤知南那番话和这件事关系不大,就不必要提了。
仇希音默不作声听着,想着他拖着自己往外走时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问那么多做什么?跟着我走就是,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个鬼啊!
生平第一次,仇希音狠揍谢探微一顿的冲动都有了,对着一脸求表扬的谢探微皮笑肉不笑道,“小舅舅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只不过这用心良苦却不是对她这个嫡亲的外甥女,而是那个阴险冷酷的宁郡王!
谢探微得意洋洋,“那是,于始总也睡不好,你总要去试一试,有用自是最好,没用也没关系”。
为什么他睡不好,她就“总要去试一试”!
仇希音再一次有了狠狠揍某人一顿的冲动!
谢探微带着仇希音赶到水榭时,凤知南也恰恰赶到,本来她是可以再快一点的,可是她沐浴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谢探微说起要找一个光是看着就喜欢得不得了,就算把心掏给她也值得的人时脸上的光彩,不知怎的,她就走神了。
那时候的他比平时还要好看,好看的让她光着想着就忘了肚子饿了……
凤知南这样想着不由打量了谢探微一眼,嗯,这个人还真是生得好,眼睛、鼻子、眉毛、嘴,就没有一样生得不好的,越瞧越顺眼,顺眼到她都有点不想挪开目光了。
咦,不看不知道,他的睫毛竟然还微微往上卷,她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的睫毛又卷又翘的,听说睫毛卷翘的男人都是痴情种子……
谢探微感觉到凤知南严肃冷淡的目光直往自己脸上扫,下意识就绽开一个灿烂之极的笑来。
公主肯定又在看他生得好看了!
他一定要笑得更好看一点,才不枉公主这般的有眼光,不枉他生了这样一副俊俏的好皮囊啊!
他这般一笑,凤知南只觉华光耀目,竟然有种无法直视之感。
当然,避开目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么好看的人当然是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就像好吃的东西,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
相比凤知南不动声色地看向谢探微,荣和长公主和宁慎之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仇希音身上。
仇希音穿着镂金折枝梅花的浅粉色短襦,下系牙白十二幅湘水裙,发梢还微微泛黄的头发扎成两个鬏鬏,缠着一对雕琢成一朵朵或含苞或盛放梅花的珊瑚珠串。
鬏鬏前戴着一只猫眼石镶红宝的发箍,那猫眼石却是少见的深黑色,十分贵重,双耳点着一对猫儿眼石的耳钉。
小小的人儿,看似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光是垂着头往那一站,恭恭敬敬一福,那通身的灵透沉韵之态便清晰可见。
荣和长公主心中首先就满意了三分,果然得重华那般盛赞的绝对是顶顶出挑的。
“免礼,抬起头我瞧瞧”。
仇希音直起身子,迅速抬眼瞧了荣和长公主一眼,又立即垂下眼,无论与宁慎之闹成什么样子,对荣和长公主,她一直都是存了十分的敬重,七分的感激,还有三分的隐隐亲近。
她这般一抬头一抬眼,荣和长公主那三分的满意,顿时变成了七分,小丫头那一对又大又圆,眼尾微微上挑的猫儿眼着实有灵气,光是瞧着就叫人稀罕。
又与发间猫儿眼的发箍,双耳猫儿眼的耳钉相映成趣,可见是个知道自己的优点,又心灵手巧会打扮的!
荣和长公主想到这免不了朝凤知南看去,却见凤知南已经换了一套冰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
那套衣裙是她亲自选的衣料,亲自画的样式和花样子,做出来的时候,她简直都想留着自己穿了!
结果,明明那么精致又仙气飘飘的衣裙穿到了凤知南身上,竟硬生生被她穿出了大刀阔斧的豪气来!
荣和长公主硬生生扭开眼神,算了,她还是看着仇家这小丫头好了,虽然不是自家的,但总比看自家的那个看得眼睛疼来得好!
“快过来,走近些我瞧瞧”。
仇希音上前几步,再次福身行礼,荣和长公主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朝身后的龚嬷嬷伸出右手。
龚嬷嬷会意,知道这是十分满意,要送贵重的那份见面礼了,遂拿出一个只得巴掌大小的漆木匣子,打开,奉到荣和长公主面前。
荣和长公主取出里面的碧玺石的佛珠手串,牵起仇希音的左手,套了上去,满意笑道,“这样的东西,还是你们小姑娘戴着好看”。
仇希音见那手串如一线春水在自己腕间流动,知道定然价值不菲,忙要摘下,“长公主,这个太贵重了——”
荣和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给你就收着,听重华说你小小年纪就会读佛经了,也是个有佛缘的,这个给了你正好”。
仇希音看向谢探微,谢探微笑着摸了摸她发箍上的猫眼石,“收着吧,长公主那里全是好东西,你一会好好给长公主读经,争取能多骗些好东西来,日后做嫁妆”。
荣和长公主失笑,仇希音抬头朝谢探微甜甜一笑,她知道他最是喜欢见她笑。
只要谢探微一表示出对她的亲近喜爱之意,如摸头、捏脸、蹲下来和她说话等等,她都会抬头朝他笑,这段时间,她几乎都快形成本能了。
她这般一笑,刚刚端秀沉静、略带几分冷淡自衿的气质骤然大变,变得又乖又甜,真是叫人恨不得搂进怀里使劲揉一揉,再摸摸头发捏捏小脸。
与丰神毓秀,风仪古雅的谢探微站在一起,一如明珠,一如美玉,交相辉映,琳琅满目,直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再看看自家孙子和凤知南,一个病秧子,一个男人婆,简直就是简直了!
荣和长公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和表情,嗯,她如今已经是德高望重的长公主了,要端庄!端庄!
荣和长公主咳了咳,“时候不早了,饿了吧?来人,摆膳”。
郡王府的规矩自是与寻常人家不同,一人摆了一席,珍馐佳肴流水也似的摆了上来。
荣和长公主向来讲究衣裳精美,饮**致,仇希音上辈子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阵势,倒也不觉拘束,只按着平日的饭量不紧不慢吃了个六分饱便放下了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汤漱口。
荣和长公主喜欢看到一道又一道卖相极佳的菜肴送到自己面前,吃得却不多,见仇希音放下筷子便也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菜不合胃口?”
仇希音尚未答话,谢探微便道,“她一向吃得少,小猫儿似的”。
荣和长公主便不再问,招呼着让谢探微多吃点,眼神微微一扫,就见凤知南虽然动作还算优雅,速度却极快的扫荡着面前的饭菜——
哎,等等,谁准给她饭吃的!
大家闺秀在有外人在时,谁不是挑几筷子菜,喝几口汤意思意思,那米饭更是到最后才意思的吃上几口!
她年轻的时候饭量也大,可她当着外人的面这般一碟子回锅肉直接扣碗里,然后干掉一碗白饭过吗?
真要饿,不会事先偷偷吃个半饱吗?
再饿,不会忍一忍,等没人的时候再多啃几只鸡腿么?
荣和长公主气得猛地扭过头,这一扭就看到了自家孙子竟然还在吃!
她这个大孙子一个大男人比不上凤知南吃得多就算了,毕竟一般男人都吃不过凤知南,可他就连她这个早就败了胃口的老太婆也吃不过!
平日和她一起吃饭,他顶多只意思地动个几筷子,一定比她先吃完,今天是怎么了?
荣和长公主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宁慎之好几遍,忍不住低声问龚嬷嬷道,“郡王刚刚是不是都没动筷子?”
龚嬷嬷早已不需要亲自伺候荣和长公主用膳,免不得就多看几眼四周,当人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得有眼色。
这“有眼色”三字,除了天赋外,靠的就是仔细观察、认真揣摩八个大字。
第一次出现在宁郡王府,又叫荣和长公主另眼相看的仇希音自然是龚嬷嬷的重点观察对象。
只她也不可能只注意仇希音一个人,毕竟能成为长公主面前的第一人,长公主想要知道的而又没瞧见的,她总是要代长公主注意注意。
比如谢家四公子最喜欢的菜色,比如池阳公主的衣裳,又比如郡王今天到底吃了多少东西,哪一样菜动了几筷子。
听起荣和长公主问起,龚嬷嬷勉强压住心头的疑惑,低声答道,“郡王今儿似是胃口极好,老奴瞧着郡王用了两碗米饭,一只花卷儿,还喝了一碗汤,面前的菜也用得差不多了”。
荣和长公主瞧着垂着眼专心喝汤的宁慎之,眼眶顿时热了起来,两年了!她终于又瞧见了她的孙子正正常常地吃上一顿饭了!
觉察到荣和长公主的目光,宁慎之放下碗,抬眼看向荣和长公主,“祖母?”
荣和长公主怕他不自在,忙别开目光,道,“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恒哥儿,他与仇三姑娘年纪仿佛,要是在,倒是能搭上伴”。
宁慎之没有接话,谢探微撇撇嘴,只他很喜欢荣和长公主,便忍住了没说宁恒之那样的蠢材是绝对与自家天才的小外甥女搭不上伴的。
宁慎之没有再拿起筷子,不多会,谢探微也放下了筷子,接过茶汤漱了口。
满席便只剩下了凤知南还在吃,偏她一点不觉得尴尬,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根本不顾旁人,特别是荣和长公主频频看向她的目光。
荣和长公主好几次都想叫她别吃了,顾忌着谢探微和仇希音在,只得默默忍了,好不容易忍到凤知南终于不吃了,忙打发道,“你们都走吧,留仇三姑娘给我读会经,清静清静”。
宁慎之几人行礼告退,待出了水榭,凤知南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宁慎之与谢探微尚未走远,龚嬷嬷就追了过来,行礼道,“郡王,长公主有话吩咐,请郡王随老奴来”。
又朝谢探微一福,“长公主叮嘱老奴向四公子说一声失礼了,只长公主从来没将四公子当外人待,四公子在府上也就别当自个儿是客人,单请随心罢了”。
谢探微哈哈一笑,自去了止止堂不提。
龚嬷嬷则引着宁慎之往荣和院走,轻声道,“郡王,长公主吩咐,郡王便留在荣和院抱夏的厢房里,待会长公主会请仇三姑娘去抱夏读经,虽则谢四公子说得离奇,但总是要试试的,还请郡王务必不要出声,免得惊了仇三姑娘”。
宁慎之顿住脚步,龚嬷嬷也随之住了脚步,低头垂眼,不敢多瞧半分。
半晌,宁慎之方低声道,“于礼不合”。
“仇三姑娘尚且年幼,又有长公主和老奴在,长公主一片怜惜郡王之心,但凡有个万一的机会,又怎肯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做?”
宁慎之又沉默了一会,声音微讽,“万一的机会?就算是万全之策又如何?仇三姑娘不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总不能买了来,天天让她读经”。
他说完转过身抬脚就要走,龚嬷嬷大着胆子拦住他,“郡王!长公主说,请郡王想想已故的郡王妃!想想凤氏上下三百余口的鲜血!想想风烛残年的长公主,尚未成人的二爷和孤苦无依的池阳公主!”
宁慎之冷冷扫了她一眼,“想想那些又如何?那是我的责任,却不是仇三姑娘的,你要我为一己之私去害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姑娘的清誉?
如果仇三姑娘真的能治好我的失眠之症,你们是不是还要强抢大家贵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