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的第一天,是他们创业的第三天。
就是这么效率,第一天注册,第二天招人,第三天开搞。
至于面试那间小屋子,是他们找朋友借的杂物室。不足五平米,挤了五个大男人。
新办公室很宽敞,很明亮,但是很偏僻,坐落在郊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问题不大,我想,传媒嘛,有网线就行。
我到的时候,夏总已经端坐在工位上,玩手机。
他虽然名为老板,但是跟我一样,实为打杂。
夏总端坐了一会儿,见我没有理他,姿势渐渐瘫了下去。
入职第一天,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忙的,我想着,准备打开电脑,看看国际经济形势。
但是按完开机键,电脑并没有开机,我左右排查一下,才发现没有电。
我作为总裁,第一天上班,难道连电闸都不欢迎我?于是便去问夏总:“夏总,怎么没有电啊。”
夏总自作幽默说道:“没电我们可以用爱发电啊。”
一点都不好笑,我干笑几句,然后用眼神问他怎么办。
夏总喊来物业,一个职业装的年轻姑娘。姑娘推推眼镜,看看电表,诊断结束:“你们这表没电费了,去楼下物业充值就好了。”
夏总问道:“这电费要充多少啊?”
姑娘道:“随便多少,反正电费是你们交,电也是你们用。”
夏总看着我道:“你跟她下去先充50吧。”
姑娘又推了推眼镜,不知是眼睛大还是脸小,但是脸上的嫌弃已经写不下了,说道:“最少500起充。”
夏总连50都没有,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让我垫五百,事实上我也没有。
于是便说道:“我们财务马上过来,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让他去。”
一直到中午,我们的财务也没有过来,尽管我并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财务。
电也没有通,没有电就意味着没有网,没有网就意味着不能工作。
我们两像是偏远山区的兄弟们一样,只能自娱自乐。
过了饭点,道哥来了,他没有带来电,他连没电的事都不知道。看见我就上来问:“会下象棋吗?”
“略懂。”我答道。
然后道哥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幅象棋,招呼我:“来杀一盘,杀一盘。”
着实有趣,一家传媒公司没有电,却有象棋。
但是道哥的棋艺明显比不上他的热情,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输给他。
每次小心翼翼地将军,夏总总是笑得很浮夸,道哥的表情就很凝重,非常凝重,仿佛人生除了赢棋,再无大事。
这让我感觉我的处境很不妙。
这处境持续了50分钟,道哥被我将军42次,输了6把之后,老马迈着大步就进来了。
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是中了500万的标。
他丝毫没有留意到饱受挫折的道哥,大手一挥,推散了棋局:“别下棋了,赶快忙活起来!”
“道哥,你去网上找相关案例,十个个,越多越好,然后都改成我们的项目。”
“胖子,你去做报价,做十套!哪怕是一盏灯,也给我做出3个报价来!”
又指了指我,说道:“你去策划方案,做十...三套吧,低调,高端,奢华,各整一个。”
末了,又自言自语道:“这是我们第一个客户,一定要干得漂亮,干得出彩,要让人无可挑剔。”
终于说完了,终于我能插上话了:“老马,我们这次是做什么项目呀。”
老马回过神来,看见已经在电脑前面的道哥和夏总也探出脑袋,想知道答案,便道:“哦,一激动,给忘了,是居委会的文艺汇演。”
大家各自假装忙活,因为没有电,真忙不起来。一阵后,夏总又问道:“他们预算多少?”
老马道:“你先别管预算,就按最高标准来!”
夏总之前做过设计,显然懂得比老马更多:“咱们不知道预算,报价还能瞎报,但是他的方案,根本没法做啊。”说完指了指我。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反正知道越多,做得越少,哪个行业都是这样。
老马听完,钻到小房间里打电话去了,没意外肯定是问预算。
至于为何要躲起来,没得选。客户是爸爸,问预算这事又不太礼貌,相当于问人家有多少钱,上浮下落,必须装孙子。
老马合上门,深呼吸一口,拨通电话。
“喂,戴书记啊,我是小马,这会儿打电话没打扰您吧?”
“呵呵呵呵呵,您说笑了,我们专业的公司,哪能出什么问题呢!团队里个个都是顶尖的人才!”
“我就是想问问您,贵单位这次汇演是春晚级别还是国会标准啊?”
“差别啊?我一直当您自己人,我就给您透个实话吧,这两差别在我们行内,还真没有!”
“国会标准便宜00,我建议您就选这个。”
“那是那是,票当然照春晚的开!”
“呵呵,您又说笑了,这点事怎么算麻烦呢。”
“诶,戴书记呀,您这边这次活动的预算大概是多少呀。”
“额,6000呀。。”
“那咱们的场地能不能换一个啊,现在的湖滨会客厅,光租金就4000。咱们要不换个室外的,接近自然,健康呀!”
“哦。老干部不能吹风啊。那咱们的直播大屏就不要了吧,老干部也不看直播,您说是不?”
“哦,小干部要看呀。那没问题,您放心,直播一定专业,一定高清无码!”
“戴书记,我跟您透个底吧,这个预算,能做到这些,就已经超过我们的成本啦。兄弟们没饭吃,喝点汤也不要紧。但是咱们其他的,就不要了吧!”
“不不不,能做能做,就咱两这交情,也不止6000块呀!哪怕不要钱,我们也照样做!”
“您放心,泡泡机会有,追光灯管够,主持人,我们去电视台请!”
老马推开门,好像看不见弟兄们期待的眼神,又重新布置了任务。
“胖子,你别做报价了,赶紧去旧货市场买点手电筒回来,要够大够亮!”
“道哥,你开我车,到我家去,把客厅那电视搬来。”
“那屏也不小,做个直播没问题。”
又转头看我,“你也别做方案了,写一个领导的讲话稿吧。重点,一定要突出是大领导。”
这个容易,我低头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同志们辛苦了。
正准备交差,道哥发言了,他扶了扶眼镜,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老马,这次活动预算到底多少?怎么连你家电视机都用上了?那可是你结婚时,我给你送的礼啊。”
“6000。”
“6000?这他妈的连成本都不够啊!你怎么搞的。”
语气中颇有责怪的意思,我赶紧低头把讲话稿划了重写,假装没有听到。
“没事,这是咱们第一单,赚不赚钱不重要,这将标志着我们进入市场了。”
“怎么就不重要了?不赚钱公司怎么运营啊,大家都不用吃饭啊?这电费不要钱?”
原来他知道没有电。
“你懂个屁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政治意义?我们把人家的小活做出彩了,大项目迟早会来的!”
这是老马第二次谈做出彩,但是依然没有讲怎么做,才能出彩。
好在道哥也没有发现,脚一蹬,椅子带着身体往后滑去。办公椅被坐成了轮椅,轮椅“啪”一声撞到后面的墙壁,刹住了车。
道哥就势倚着墙,翘起二郎腿道:“反正这破活我不干,你们爱谁干谁干。”
老马也没有让步,“爱干不干,我就不信,这点事,还能出问题。”
之后谁也没有讲话,气氛异常尴尬。
次日活动,道哥还是来了,和夏总躲在幕后,一人拿着四个手电筒打光。
而我蹲在舞台的前角,用老马女儿的泡泡机吹泡泡。
老马穿上西装,站到了台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道哥手里的手电筒,不停地往作为主持人的老马脸上照,晃他的眼睛。
这次项目做得很顺利。
阿姨们跳得花枝招展,险些跌倒;大伯们唱得如痴如醉,几近破吼。
但是结算的时候,戴主任笑眯眯地扣了老马500块,理由是泡泡机出的泡泡有点少。
泡泡机报价250,我果然是个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