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道人离地面极远，而且在他发挥出等同于元神法相境界的大神通的时候，四野八荒的灵气都已经汇聚过来，形成了一个由而下的力场，杨广手这一缕金色的气流，却是逆流而，无论前方阻碍的是什么东西，如絮之风，如冰之云，如玉之空，全部都在风中消融。

在高空中催运九鼎的道人双眼一分分睁大，眼睁睁看着那股风吹到了自己面前，就像是黑夜移去，白昼的到来无法阻挡，只能在被包容，而去接受。

九鼎一颤，飞花仙子，金顶仙姑，天山道人，同时感受到方圆数百里的灵气流动变得紊乱起来，这是九鼎神通溃散的前兆。

他们也都是数百年修持的人物，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反而把心中的惊讶，忌惮，不可置信全部压了下去，以一片澄澈的心境运转着自身的法力。

他们三个当然也各有一件重宝，可以跟九鼎道人的九星鼎相提并论。

天山道人是抛出了两个假山，一个纯白如雪，一个赤红如火，在身体周围盘旋绕转，转动一周之后，这小小的两座假山就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空气之中仿佛真的有两座千丈之高的雄伟山岳在移动。

大地轻微震颤，源自于地脉之下厚重无边的力量涌动，这一片区域内所有的碎石草屑都有浮空而起的征兆，正常地面的重力被隔断，源自于虚空之中的力量，被层层叠叠的无形线条捕捉。

那些线条共同构成了混同一体的力场，就像是虚构而成的磁感线，构建出了人眼所不能见的磁场。

如江海澎湃的灵气，被这些线条引导着，顺着既定的轨迹奔腾，并且不断感染着周围的灵气，源源不绝的汇聚过来，加固这一重两极天山场域。

这个场域过于庞大，很难把其中的力量完全宣泄到某一个点身，但是，经过重宝两极山的引导，天山道人可以计算出杨广确切所在的位置，把那个地方定位第三个枢纽，让整个场域的力量，有九成以作用在他身。

杨广的躯体猛然绷紧，皮肤变得极度的光滑，如同陶瓷一般，他眼睛一转，就已经看透了这道神通对他躯体产生的作用。

所谓的皮肤变成陶瓷的表相，本质是他构成整个躯体的所有分子都在加紧连接，将原本可能具有的缝隙完全的压缩掉，甚至分子本身的结构都出现变形的现象。

强大的磁场力量从大地重力之中转化出来，天生就会渗透到原子层面，所以在这一刻甚至有了影响杨广肉身原子排布的可能。

比较麻烦的是，这个时候，北斗九星凝聚数百里山脉而来的畸生凋死之力仍然处于杨广周边，经过这种元磁力场的压盖，顿时获得了第二段的动力，继续向他体内深入。

所以在肉身从微观层压缩之时，他身的细胞也出现了大面积凋亡的危机。

在两极天山出手的时候，飞花仙子取出了一朵金色的荷花，双掌揉搓着荷花的花茎，荷花绽放，然后从花蕊之中抽生新的花茎，以及第二朵花，两朵莲花在同一个线条旋转着，接着又伸出第三朵花。

层层叠叠的花瓣摞在一起，眨眼之间就已经不知道多生出了几百重。

这些莲花生长出来的时候，高空中的九鼎道人，正在出手的天山道人，飞花仙子自己以及后方的金顶仙姑，四个人身体周围的虚空中都漂浮出若隐若现的莲花纹路。

莲花纹路生成前一刻，金顶仙姑的双手捧起了一个椭圆形的玉片。

她双眼闭了起来，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眼皮底下有金色的光华流动着，汇聚到眉心正中，皮肤向外微微突出，然后多出一条竖着的纹理，纹理裂开，那一小块的皮肤向两边拉开，露出了下面的第三只眼睛。

椭圆形的玉片刚好就悬挂在第三只眼睛前面，玉片和眼睛的大小几乎完全一致，当这只眼睛看向玉片的时候，玉片的另一面顿时绽放出万千毫光。

这些毫光就像是一根根纤细而笔直的金针，以那个椭圆形的玉片为中心排列着，形成一个刺猬般的半球体。

毫光长度并没有多少，仅仅只是三尺左右，但是就在这些光芒出现的同时，至少在两百里之外的杨广眉宇之间却首次浮现了一点痛楚的神色。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一瞬间被千万根针扎透。

这些针刺入他的魂魄，而另一端则连接在虚空之中某个极端坚固的物体，也就变相地形成了一个类似于铁处女的牢笼，将他的魂魄完全的禁锢。

这个时候，距离九鼎道人的神通被破，还未满零点零零一秒，杨广的眼中染一缕痛色，在被金针穿透魂魄的同时，任何一点心念想法的变化都会带来更加剧烈的、灵魂撕裂般的痛楚，他就在这从未有过的体验中，把刚才探出的食指收回，中指和无名指也相继扣起，然后，三指一弹。

就像在半梦半醒之间屈指弹响了酒杯。

三点清音回荡。

三条金色的气流所向披靡的来到了正在出手的三个大修行者眼前，这个时候，他们身边的莲花纹路飞速旋转起来，构建出了恍惚如幻觉而精微的防御体系。

群星的光芒落在他们身，微微偏移，仿佛他们身边多出了很多雕有莲花纹路的透镜。

而事实，那是空间的褶皱。

飞花仙子的宝物名为采莲仙衣，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把玩在手掌中的饰品，实际，却是甲胄一类的至宝。

这些莲花纹路，会把要保护的目标周围空间拉扯出褶皱，如同透镜一般，让受保护者的位置与现实所在出现一点偏差，当攻击来到的时候，如果敌人没有看破透镜，直接打去，力量就会被引导，顺着透镜的偏差落到空处去，而如果看破了这层透镜，直接攻向现实所在，那么空间褶皱就会弹平，像是变形的弹簧恢复原样，把受保护者拉扯到透镜显示的那个虚假位置，从而避开攻击。

更玄妙的一点在于，这个空间褶皱每受到一次打击，偏差的复杂性就多一点，就像是水面的一层涟漪，如果有人想要击打这一层涟漪，只不过会制造出另外一层涟漪。

所以这种防护堪称是生生不息，变化无穷。

但这些东西在接触到那三条金色气流的时候，就像是冰雪见到了烈火，阴影直面了太阳，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过程就消失了。

金顶仙姑首先发出一声惨叫，第三只眼忽然爆发出百倍于从前的光芒，然后骤然炸裂，两只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开汹涌的火焰，从眼睛里面喷发出来，把眼眶烧成焦黑的空洞。

飞花仙子的手掌气化，原本托在手掌的荷花恢复成最初的形状，黄金打造一般的饰品，有金色的汁液顺着花瓣的缝隙流淌下来，几乎要融化掉。

天山道人身体周围的那两座假山中，赤红如火的那一座，突然放大了千百倍，随同体积变化的，是其中涌动的力量，几乎跟体积的变化成正比百分之百，流转不休，浑然一体的元磁立场顿时失衡，无形的元磁力量就好像天神麾下的一记大棒，把天山道人朝着冰蓝山峰那边抽了出去，残影一闪，他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不过，几乎在同时，七十多里外的山头多出了一个大洞，一百多里外的天空中也有一层云环荡开。

“小心，那是太阳真火？！”

九鼎道人的警告这个时候才伴随着神念传递到他的三个同伴心海中。

那看起来柔弱淡泊的金色气流，在真正接触到身体的时候，才能明白为什么所有的阻碍都无法拦截。

那就像是有一颗太阳藏在里面，要跃出海平面，跳出地平线，凡俗间又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拦太阳照常升起呢？

那种源于天地万物最本质的向阳之力，除了太阳真火之外，九鼎道人再也想不到有什么力量与之符合了。

其实他猜的也没错，源出道门的黄天大法，入天位后，再度施展出来的至阳无极之力，跟这个世界的太阳真火本质就是一种东西。

那是元神法相一境几乎走到巅峰才能动用的力量。

“呼～″

挫败了这四个万仙联盟的高层之后，杨广毛孔舒张，躯体恢复最佳的状态，将刚才侵入他体内的异力全部排斥出去，还归自然之中。

天心引导，这些取之于自然的神通异力，在还归自然之后，刚好恢复了原本被搅乱的自然平衡。

数百里山脉间四季错乱，元磁失衡的状况大为缓解，可以预见，在不久之后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而在这一吞一吐之间，杨广也彻底的确定了之前的想法。

“灵气衰退？衰退个屁啊。”

半个时辰之后，仍然还是夜间，万仙联盟的这片山脉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跟不久前的那些煊赫劥天的声光特效仿佛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远。

万仙联盟在这里的数千名成员包括他们平日又敬又怕的四位大长老，此时都乖乖巧巧的端坐在主峰的广场。

这个广场不大，所以有一部分人坐到了台阶，要比坐在广场的人矮了一头，但是，这些被阴影遮挡的人也不敢做任何的小动作，全都是脸色苍白，洗耳恭听。

郭旭找了个木头做成剑鞘，把自己的长虹剑插进去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附近一些听到剑刃摩擦剑鞘声的人，脊背瘦削的颤抖了一下。

可怜，弱小，又无助。

在主峰之，杨广正在进行讲课之前的准备工作。

没错，就是讲课，说了是来给他们一课，这一课就是逃不了的。

之前九鼎道人他们好不容易互相搀扶着，勉强站立，正在思考接下来是跪地求饶还是头断血流快一点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这个要求，那个脸色，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精彩的，简直可以去开染坊了。

“所以，第一个问题。你们因为灵气衰退不肯收弟子，不肯传播法术，那么有没有人想过灵气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衰退？”

杨广坐在椅子，翻阅着万仙联盟保存的那些书册。

九鼎道人他们跪坐在对面，听了这个问题，面面相觑。

“啧！”杨广合了手里的几本书，道，“你们这边基本没有相关的研究记录，看你们的模样也完全没有思考过喽？”

“灵气。”飞花仙子试着说道，“据先贤所说，灵气是天地间的轻灵之气，于寻常的浊气不同，灵气会响应修行者的心灵，受到心灵意念的指引，帮助人蜕变成仙。”

杨广说道：“那你们所认为的浊气是什么？”

“浊气是后天之气，是具象之气，山川草木，血肉骨骼，凡是能够触摸到的东西都属于浊气。”这次是九鼎道人回答的。

“好。”杨广拍手，“灵气是你们的意念可以驾驭的东西，是你们可以吃下去让自己变得更强的东西，那么我问你们，你们能够用意念移动石头吗？你们能够吃下石头吗？你们能够驾驭石头发挥出更强的破坏力吗？”

九鼎道人他们愣住了。

虽然听着挺侮辱人的，就好像在说叫你吃土你能不能活一样，但是事实，对于灵台九阶来说，述的这些问题，他们还真都能做到。

“但是石头没有办法像灵气一样用来修行啊？”浑身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现在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天山道人挣扎着问道。

“只是你们这个体系不能而已。”杨广心念一转，通过神魂传递信息，给他们送过去几篇人仙武道的内容。

没错，人仙武道，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吃石头也能变强，虽然吃普通的石头变强效率太低，但如果真有那个毅力吃下一座小山的话，获得的营养强化也不会弱于吞掉几百根千年宝参。

杨广当初就觉得这一点挺有意思的，甚至基于这一点构思过一种武学。就是通过不断地吃山，在体内囤积足够的物质，借用窍穴之类的小空间存储这些物质，到了必要的时候释放出来，也许可以变身成几十米高却重达几万吨的高密度巨人战体。

不过他的天窍篇章还没有完善，暂时没办法设计这部分的应用，就把这些构思扔到神机台去了。

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又陷入呆滞，杨广继续说道：“我说这个不是真的要让你们去吃石头，只是告诉你们，所谓的灵气浊气完全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也许对你们来说很困难，但是对世界本身来说，轻而易举。所以除非整个世界已经被吃掉了，否则灵气衰退之说，纯属胡扯。”

早在得到昆仑那几套剑诀的时候，杨广就发现，这个世界修行体系之中所谓的灵气，跟大隋的天地之气指的都是一种东西，是大自然的能量。

如果用比较现代一点的话来说，风能，潮汐能，地热能，化学能，光能，这所有所有东西的总和，就是天地之气。

说得极端一点，如果修为足够的话，你整天飘在天外，吃宇宙辐射也可以算做修行。

某些世界就有一些自称宇宙六怪的家伙，整天乘坐着陨石飞在宇宙空间里，修行效率还挺高。

杨广说道：“所以说，这个世界植被如此茂盛，山清水秀，土地广大，四海浩瀚，怎么看也不像是天地之气衰竭的模样。到底是谁提出来灵气衰退这个说法，并且你们还深信不疑？”

“是云梦清。”九鼎道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指着殿堂中的一个牌位，“灵气衰退的猜测是云梦清先说出来的，仔细想一想，后来我们会深信不疑，也是因为她总是给我们灌输相关的消息。”

杨广转身看着那个白玉牌位，眉头一皱。

这个殿堂里面放着数十个白玉牌位，应该都是当初创建万仙联盟的元老的代表，能够感觉到其中有四个散发出来的些许能量波动，跟九鼎道人他们四个一致，只不过这些牌位面有很多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机气息，应该是表明其他的元老已经死亡。

现在九鼎道人所指的那个牌位，看起来就应该是一个已经死掉的元老。

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随着殿堂之中的众人注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完全收敛了气息的牌位，绽放出一点点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之中组成了一个青色的虚影。

仙姿玉貌，卓然出尘，遗世独立。

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就能生出如此多的感慨，可是这人其实脸盖着一重面纱，根本看不清相貌如何。

“你们失败了啊，败得比我料想的还要快一点。”云梦清的声线和气质一样，都透着一股冰冷无机质的感觉。

九鼎道人闻言怒道：“你在说什么，你当年为什么会说出灵气衰退的猜想？”

云梦清转头朝他看过来，眼神中似乎带着一点怜悯和嘲讽，又好像仍然是那么冰冷如玉，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情绪：“随便找个理由骗你们，让你们自己断了门派的传承啊。”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飞花仙子气结。

天山道人还有些不敢相信，声音颤抖着问道：“如果没有灵气衰退这回事，那为什么五百年前会仙佛绝迹，又为什么这几百年来我们修行起来越来越困难？”

他们之所以对于灵气衰退这种事情深信不疑，第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五百年前满天仙佛忽然无踪。

要知道九州大地的这些修行道统大多都跟天的神仙有点关系，必要的时候是可以联系到他们的，可是按照门派典籍记载，五百年前，仿佛一夕之间，所有的仙神都不再回应自己的后辈。第三大境的修行者，本来可以感觉到天庭的存在，可以也就在那一夕之间断绝了这种感知。

第二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本身的体会，这么多年以来，修行的进度越来越慢。如果说，境界越高越难进步，这种是正常的情况，那么，在当初万仙联盟刚创立的时候，也不是没人搜集过资质绝佳的弟子，让他们入门，跟从前门派的记录做个对比。

从500年前开始，历代弟子之中，就算部分人筋骨经脉方面有同样的资质，给的资源修的功法也都是相同的，随着时代的向后，晋升的成功概率也仍然越来越低。

便诸如九鼎道人他们四个，当年也都是师门长辈夸奖过，必定能入第三大境的，却在灵台第九阶卡了百年，甚至有时会有修为倒退的感觉。

“天庭为何离开我不知道，左右不过是那些仙神之间生了些龌龊吧。”云梦清仿佛有问必答，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呵，人，天生虚伪而虚弱，仙道修行，从练气入灵台，灵台再往后，首要是清灵道心，以和灵气。当今天下戾气横生，你们也杂念纷呈，灵台不净，贪欲横流，修为止步、倒退不是很正常吗？”

“可惜你们绝不会反思自身，随便给你们一个借口，你们就深信不疑了。300年来，你们那些同道到死都觉得是灵气衰退影响了他们的进步，甚至去怨恨着生他养他们的天地，如此卑劣！”

云梦清冷笑一声，“死有余辜。”

“你、你……”天山道人他们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杨广忽然道：“你不是人。”

云梦清转头，略微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不错，我不是人。”

三百年前人族修行界元气大伤，又因为这些谎言，抢夺资源，自断传承，如今举世之间只剩下一万多个修行者，如果是人族的野心家，身居高位之后还做出这样的行为，根本解释不通。

而如果是妖怪，那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妖怪……”杨广想着斩破昆仑护界的清影，想着三途河中的气息，白素贞身边的那条青蛇，一切疑惑以及那紧迫感的来源，皆已明晰，“原来都是你。”

他又问道，“你能做下这般大事，为什么会去跟着一只出生佛寺的白蛇妖？如果白素贞真的那么重要，你跟在她身边几十年却不动手，到底想干什么？”

“你看出来了。”云梦清面纱之下隐隐露出了微笑，“那要不要猜一下我的目的？”

“猜？”杨广探手，一把捏碎了那个牌位，在云梦清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他跨步从那个虚影身穿过，犹如撞碎了光影，“我不需要猜测。”

云梦清的身影化为琐碎的光点四散开来，杨广已经踏出了这个大殿。

“我来找你了。”

霹雳震空，烈虹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