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市立人民医院的病房里,病房里共有三张床位,在其中一张床位旁,两男一女正围在昏迷的老太太身边。
之前戴着红帽子的男人已经脱下了他的红帽子,头上的毛刺稍显凌乱,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二姐,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母亲,叹了一口气:“二姐,咱们真能找那小子要到钱吗?”
“三弟,你慌什么?”二姐嗔怪一声,“之前不是有好多这样的判例吗?”
“可是,那小子不像是说谎,要不是他撞的,咱们怎么找他赔偿?”
二姐摇摇头:“用不着,懂吗?不用是他撞的,只要咱们找着这么个人就行了,你上哪找撞人的去?”
“那咱们不理亏吗?”三弟忧心忡忡地说。
“理亏什么?这社会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咱爸当初给大哥买了车,没给咱买,你能说什么?你要说他能报答一下,那也算行,结果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当初看扶老人被讹,都说法官判得不行,结果呢?现在对咱们来说却成权威判例了!这叫嘛?这就是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之前一直没说话的年轻男人摆摆手:“二姐,你拽一堆文词儿我们也听不懂,你用得也未必对,省省吧。”
“行啊老四,我不说了,反正检查单也下来了,骨折也差不多了,总计花了一万块钱吧,等那小孩儿给了咱钱,还富余出来一人六千。我闺女还闹着让我给买个新手机呢,天天嘚吧嘚吧得我脑袋都大了,花点钱给她弄一个就算完了。住院费一天也挺贵的,再住一天,老三你就拿车把人捎回去吧。”
老三点点头。
老四问道:“二姐,咱们这边怎么说也不占理,你怎么能确保拿着钱啊。你总不会真为了钱跟人家家长打官司吧?”
“那小孩一看就傻,”二姐分析道,“咱们说两句,他就要赔钱了。你没看我当时叫他回家说‘是他自己撞的’吗?他父母听自己孩子撞了人,私了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只要有三万块钱就行,一准答应了。”
“你把别人当傻子?三万块这么多钱,人家不得看你的单据?不得问问是不是他撞的?”
“我前些日子看一部电影叫《城市之光,里头扶老人就判了五万块钱,所以咱们这个要价是合理的。”二姐道,“不过里头那个辩护律师最后让反派给宰了,挺惨的。”
老三点点头:“而且那个学生是骑着电动车的,一般骑电动车的学生都挺社会的,这么社会还能上新华这种重点中学,家里头有没有钱不用我说了吧?”
二姐一捶腿:“坏了!”
二人齐声问道:“怎么了,二姐?”
二姐道:“三弟分析得有道理,咱们当初应该多要点儿钱啊!”
二人绝倒。
老四还是觉得不放心,遂抽出记录有毛齐电话号码的卡片,照着上面的号码打过去,在一串铃声响过之后,对面传来一个十分清澈的初中女生嗓音:“喂,您好。”
“喂?”老四心头一震,压下电话小声道,“妈的,这小子还挺机灵,给了咱错的电话。”
“没事儿,他总不能随身带一张假身份证吧?咱们有这身份证就行了。”
此时对面又传来一声:“喂?是找哥哥吗?他出去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原来是那小子的妹妹,”老四低声道,又继续通话,“你哥哥怎么不随身带着手机,怎么支付啊?”
“他用的是老人机,没法支付的,他都是用现金支付。您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说,我转告他一声吧。”
几人嗔怪:“这年头还不带手机出门,果真是个怪人。不走寻常路,家境一定非同一般!老三的推论有道理!”
于是老四接着说道:“哦,是这样,你哥哥撞了我们的老娘,你应该知道吧?”
“诈骗?”随着一阵“嘟嘟嘟”的声音,对面撂了电话。
老四又打过去,对面依旧是毛毛雨在接:“喂,您好?”
“我不是诈骗,你哥哥的身份证是120xxxxxxxx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证号,不过现在很多骗子也能弄到我哥哥的身份证信息的,我哥哥骑车从来不闯红灯,甚至在非机动车道都从来不会逆行,怎么可能撞到你母亲?”毛毛雨的声音明显有点生气了,因为这骗子实在污蔑得没有水平。
老四看看二姐和老三,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于是声音愈发严厉:“你怎么才能相信我说的话?”
“我不会相信的,这么重要的事哥哥一定会告诉我。”那头小雨的声音明显有些得意,这是对哥哥的信赖。
老四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一会儿你哥哥回来,让他回个电话,问问他三万块怎么样了,如果他不打算赔偿,咱们就走官司。”
老四挂断了电话。
老三听完对话,然后有点惊慌地跟二姐说:“怎么办?他连他妹妹都没告诉,该不会真是应付一下咱们吧!说实话,二姐,他押了个身份证有什么用啊?难道拿身份证申请个全球通号码打国际长途,把他搞破产?而且私自押身份证好像犯法吧?”
“你慌什么?”二姐眉头一皱,“我看他不是应付咱们,就是因为害怕没敢告诉家里人。这身份证自有用处,比你那打国际的办法好多了,他要么还钱,要么就死,而且就算真想跟咱们打官司也没办法!”
……
和平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这里数十层的楼宇拔地而起,繁华的商场鳞次栉比,但在居民住宅旁又生长出许多里巷小屋。在一排诸如鸡蛋灌饼,马记拉面一类的小店中,有一处店铺,像是地基突然塌下去一样,一般潜入地下,需要走楼梯才能下去。
走下楼梯,又得过一条长廊,长廊很窄,两旁是水泥墙壁,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长廊的尽头有一扇防盗门,这种拐弯抹角的设计,容易让人产生扫黄打非的联想。
防盗门上什么都没有写,这么一处地方,几乎无人光顾,就连专门找寻这里的人都要费上一些工夫。
从门外看上去,这里异常平静。
“额啊啊啊啊啊啊——”浑身是血的男人尖利的长号一声,随后翻滚着倒在地上。
一个身穿唐装的男人踩着一双布鞋走过来,轻描淡写地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此人双眼微眯,微微露出一些眼白,看上去像个瞎子,他极瘦,支着烟杆的手就像个木架子。
“求求你,”男人用膝盖走到他跟前,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暴露出青淤的眼皮和浓重的黑眼圈,“钱我实在是凑不齐了,你饶了我,你想要我家里的什么都可以搬走。”
“你家里已经空了。”那人口中飘出一阵烟。
“我还有一个媳妇……和……一个儿子!”男人的脸上露出久违的喜色,“这些够了吧?求你饶了我!”
那人的脸上立刻露出厌恶的神情:“你回去吧。”
男人听到这四个字,脸就像被割裂开来,绝望占据了他的内心,他又开始发了疯一样的撞击坚实的地砖,脑袋与地砖碰撞,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响声。
穿唐装的男人也不说话,只是站起来,用烟杆指了指四周的古董:“别碰坏了。”
男人还在持续撞着地面,突然,他抬头看向唐装男子的背影,脸上发狠,骤然起身冲了过去。唐装男只是随意地将烟杆一反,一块儿烟灰便飞出来,直落到男人脸上,他发出一声惨叫,脑袋一歪,身体便斜了,踉跄摔在地上。
随后,他突然如同痴呆一般,嘻嘻哈哈地笑了,扶着一瘸一拐的身体站起来,在唐装男的目送之下走出了房间。
这个男人一出门,便与前来的二姐撞了个满怀,二姐是健康人,而这小子已经伤痕累累,顿时瘫倒在地,但依然像怪物一样爬行着往前走。
二姐被撞了一下,刚要骂,定睛一看眼前的情景,心里犯恶心,发毛,但是又有点儿好奇。她没有进屋,索性跟着这个怪人出了长廊。男人连上台阶都是犬行而上,台阶已尽,终于看见有光,便嬉笑一声,扑上去。二姐仍在疑心之际,只听一辆汽车奔来,刹那间撞碎了男人的身体。
刺耳的急刹划破空气,二姐急忙跑上台阶,只见那男人已经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身边围上来一大堆过路人。撞上这人的悍马车主急忙下车,看着遍体鲜血的男人,像个傻瓜一样呆立着。
二姐惊魂未定,只有她知道这个男人身上的伤口不全是来自车祸,有一大部分来自那扇紧闭的门里。她有点儿害怕了,自己也只是听说此处的人很有本事,但如果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那自己还是不要铤而走险。
街上的人声熙熙攘攘,自己的背后确实一片空寂,她有些后悔,终于打消了念头,于是向上一步,准备走上台阶。
一只手抓住了二姐。
二姐刹那间爆出一身鸡皮疙瘩,她汗毛倒竖,回头一看,那人双眼微眯骨瘦如柴,活像一具干尸。
“你——”她一时间无法组织语言:他怎么一瞬间来到我背后的?他走路没有声音吗?他对那个男的施加了什么酷刑?难道车祸也是这人安排的?
“你找我有事吗,夫人?”他眯着眼睛问道。
“你是——闫先生?”二姐急促地呼吸着。
“对,江湖上不起眼的讨债的。”闫先生把手放开,“来屋里说吧。”
二姐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