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柳依依想象中的形象多多少少有些出入。

这位起身朝着摘星殿门口迎过来的皇帝，他身上并没有九五之尊威势，他内敛谦和，像是位知书达理的秀才更多些。

无功先生脸上挂着笑容，立在门槛之外，眯起眼睛，打量着朝自己走来的皇帝陛下。

“先生，别来无恙？”

皇上走到师父面前，问道。

师父点头，躬身行礼，回道：“山人无功，谢陛下挂念。我在南冥山上，吃穿不愁。”

“哦，那意思是，其他的地方，有愁咯？”

皇上眨了眨眼，笑道。

师父摇头：“今天下太平，这世间用不上我南冥山人，我也乐意当个逍遥散人，这都是托了陛下之福。”

“先生说笑了，这天下看着海晏河清，可暗里头的波涛汹涌，却也不是假的。若是先生得了空，倒不如下山来帮帮学生才是。”

睿哲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熟稔地上前把住师父胳膊，将他往这间摘星殿中引去。

看见无功先生背后还站着位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女孩儿，皇上眯眼多瞧了两眼，然后冲她颔首，说：“这位小妹妹，也随我进来吧。”

“是。”柳依依垂下头，没敢多瞧皇帝，应了一声，跟着他和师父跨过门槛，走进了摘星殿。

睿哲皇帝给柳依依的印象，不像是说书人口中威隆天下的皇上，反而更像是一个好客随和的邻居大哥。

睿哲皇帝引着师父和柳依依进了偏殿，师徒二人在屋子东侧临窗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而还没等柳依依反应过来呢，这位当今天下权力顶点的男人，就先伸手翻过三只青瓷茶杯，拎起茶壶来，倒了三杯茶水。

皇上将茶杯推到师父和柳依依面前，柳依依是受宠若惊，赶紧伸手去接。

这待遇，她倒是没有预料到的。

“多，多谢陛下。”柳依依小声道谢。

皇上勾着嘴角眯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放下茶壶举起自己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师父尝了口茶水，虽然已经凉了，但是留香依旧。

“先生，茶是好茶，只是等得久了些，味道也就晦涩了些。”

这位青年的皇帝放下茶杯，瞧着无功先生道了一句。

师父侧过头，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皇帝。

师父：“你是在怪我们，来得晚了？”

“不敢不敢，我可绝对没有埋怨先生和小妹妹的意思。”皇上说。

柳依依双手捧着茶杯，有些好奇地偷眼去看皇上。

刚才师父和皇上的对话她都听见了，所以她觉得很奇怪。

师父和这位皇上的关系，好亲近，亲近到能够相互开玩笑。甚至柳依依还在皇上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对无功先生的敬重之意。而这份敬重，师父也坦然地接受了。

师父和皇上，就像是两位暌违多年的好友一样，虽没有特别热络，但也绝对不冷淡地寒暄着。

师父和皇上，究竟是什么关系？

柳依依心中产生了小小的疑惑。

她歪着脑袋环视了这间不太大的偏殿一圈，这摘星殿，看起来很像一间随意舒适的书房，精致贵重的陈设边侧，散落着一卷卷书册，没有人仔细收拾，显得有些粗糙和凌乱。

大概是皇帝陛下很隐私的所在吧，这间摘星殿，连个宫女内侍都没有。在这儿，皇帝陛下甚至还要亲自出门迎接客人，亲自端茶倒水。

这边柳依依在暗中观察着，那边师父和皇上唠得越来越开心。

柳依依虽然坐得不远，但是师父和皇上聊天的时候，她却也强迫自己空出脑子，让那些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见了也当听不见。

这是云不亭教她的。

云不亭还说了，皇上这种大人物，不管他表现出怎么样的大度和宽容来，都得对他保持足够的尊重和谦卑。没办法，这个年代就是这样的，他毕竟是皇上，当今天下第一人。

柳依依把这些话都记住了。

所以，她坐在窗子前头，低头盯着桌上的茶壶，视线勾勒着茶壶上那幅云山秋水图画。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变成一个不能听也不能看的局外人。

柳依依的反应一开始倒是效果不错的，师父和皇上似乎都将她给忘记了。

直到师父突然开口说道：“所以，我正是先来同陛下你打声招呼的，到时候可不能怪我不辞而别。”

皇上：“唉，先生，既然南冥山如今已多了另外一位无功先生，那么您也算是自由了，以您这一身本事，如果能来帮帮学生，那……”

“陛下，这是扶摇宗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替您出力的。”师父说到此处，看了他对面的柳依依一眼，话锋一转，道：

“当然了，除了被我关在山上的那位刚刚破境的奇葩，今日我带来的这一位，也是我的得意弟子，尤其是天工一道的造诣，比我要高出不知多少，她叫柳依依。”

皇上循着师父的视线，将脸转向柳依依。

而柳依依还在低头出神，没有察觉到师父和皇上的注视。

师父轻轻咳了一声，惊动了柳依依。

“诶？”柳依依身躯微震，抬起头来，然后就看见了两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朝后靠了两分，然后怯怯开口：“师父？陛下？”

看到柳依依的状态，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

皇上则开口道：“小妹妹你别怕，先生刚夸了你。”他瞥了师父一眼，继续道，“其实说起来，咱们也算是有些渊源的。”

“啊？”柳依依继续迷惑。

皇上伸手捏了下鼻梁，表情中带着些许遗憾，道：“久之前，我也差一点，就拜入南冥山扶摇宗，成为无功先生的弟子。可惜，缘分没到。”

柳依依扬起两条纤秀的眉毛，自家师父和当今皇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皇上继续说道：“虽然最后没能成为你们的师兄，但先生毕竟对我有传道授业解惑之恩。头是没磕，却也算是我的半个师父了。说起来，要按着规矩来讲，你和山上那位拜过师磕过头的，都应该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柳依依朝着师父投去愕然的目光。

她是万万没想到，怎么自己发着呆，突然就多出了半个“师弟”来了。

怪不得，此前皇上对师父是那般态度。

还有，柳依依现在回过神来听了皇上这几句话，发现他在跟师父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用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朕”。

这位睿哲皇帝，在扶摇宗门人面前，表现出了足够的姿态，这让柳依依真切地感受到了此前云不亭的提醒，这个皇帝，深藏不露，好厉害啊。

师父像是看穿了柳依依眼中的那丝惶然，他老人家淡淡开口道：“没关系，这儿没人，不需要顾及他的面子。虽然赵哲比你们大了一轮还多，但叫你和不亭一声师兄师姐，你们也可以坦然受着。”

“哈哈，依依师姐，师弟赵哲，这厢有礼了。”

睿哲皇帝冲着柳依依拱手行了个礼，惊得柳依依赶紧回礼。

“师，师弟，使不得，使不得……”

柳依依觉得脑子有些懵，她急切地想跟云不亭通个电话，把皇上是他们师弟这事儿告诉云不亭。

不亭应该也会惊讶的吧。

惊讶之余，他也一定会叉会儿腰，鼻孔朝天地把他自己给牛逼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