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永远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刚才的所有行动，都并不是她愿意这么做的。

她只不过是在执行指令而已。

来自她胸前悬挂的小银镜子，来自云不亭的指令。

今夜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对柳依依来说，冲击太过巨大，所以，当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六个敌人冲向自己，她竟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整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

柳依依是在畏惧。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哪怕她身上拥有常人不能及的力量。

但她的的内心，依旧只是一个简单朴素的小女孩儿而已。

一个考虑着今天该去哪处山头上挖两样野菜，明天该去鸡笼里将哪只中暑了的倒霉蛋公鸡捉出来红烧，后天该怎么把师父丢给她的那只机关兽给修复完整的小女孩。

今夜是她第一次遇见鲜血与杀戮。

这群朝他们围杀过来的黑蝠门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师父没有留手，云不亭也没有让柳依依留手。

刚才当柳依依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应对动作的时候，云不亭着急了。

朝马车围过来的敌人有六个，柳依依只有一个人一双手，身后还有一个负伤了的车夫。

她得率先动起来，否则的话一旦陷入包围，落进被动，她就算是血气深厚，也熬不住六个敌人的围杀。

所以云不亭催促柳依依，必须主动展开行动。

而柳依依完全没有经验。

她从来没有真的同凶狠的敌人交过手。

她对该如何采取主动的行动，并没有太多的认知。

云不亭知道柳依依的心思。

他明白为什么柳依依明明已经看见了这六个敌人，甚至她还知道暗中藏着另外的两人，可是她却站在原地不动。

这世上除了柳依依自己，恐怕再没有别人会像云不亭那样子清楚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理解柳依依的迟疑和茫然。

当柳依依陷入困境，不知道该如何采取行动的时候，他得站出来。

于是云不亭开始给柳依依下达指令。

让她朝着迎面而来的那个敌人冲上去，让她在接近的瞬间加速，避过刀锋，一击击晕敌人，回身捡起弯刀，再朝着车夫身后掷出去，将偷袭的那个敌人杀死。

云不亭的话，柳依依下意识地选择相信，然后执行。

这是一种信任，源自于她内心最深处的信任。

这个世界上也许所有人都会欺骗她，可是她愿意相信，唯独云不亭不会骗她，不会害她。

所以当她愣在原地，感觉四周渐渐变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的时候，云不亭让她朝前冲，她就冲了，让她全力丢出弯刀，她就丢了。

柳依依开始清醒过来，是在那个偷袭车夫的家伙被她掷出去的弯刀插死的时候。

那人距离她明明还很远。

可是当她掷出去的弯刀插进那人胸膛的时候，柳依依心中很清晰地涌出了一种感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就是她分明离着那边弯刀很远，可弯刀撕破，击碎肋骨，那种“杀死了那个人”的感觉，柳依依真切地感受到了。

然后她浑身都发起热来，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

柳依依不能描述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但是她本能地明白，很不妙。

也因此，她又出现了瞬间的失神，对左右两边冲过来的剩下四个敌人，没了那么多防备。

……

云不亭在自己的房间里快步地来回走。

他很焦躁。

也很担心。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可能长出翅膀一瞬间飞到河阳镇去，飞到柳依依和师父身边帮他们对付这群黑蝠门的人。

“依依！别愣着！快动起来！还有不能退！你一退那车夫就完全没有躲闪的空间了，他会被那些人杀死！”

云不亭手里握着镜子，咬牙切齿地喊着。

那一边，柳依依听了他的话，动了起来，没有退。

在短暂的犹豫和失神之后，柳依依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与那四个杀上来的敌人交上了手。

柳依依的功夫根基扎实，血气深厚，拳脚招式轻灵飘逸。她没有使用兵刃，不过双手包裹上银白的星辉血气，也能短暂地与那几柄锋利的弯刀交击而不至于负伤。

且大多时候，柳依依都是借力打力，灵巧地避开锋芒，手指竖点，手掌横推，连消带打，轻易没有被刀锋划伤。

九万里身法展动，哪怕她从未真正地对敌过，但是此刻如何出手如何战斗似乎成为了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应。

在山上的时候，师父每天下午的“体育课”没有白上。刚上山的时候，她和云不亭一整年的马步没有白蹲。

今夜，柳依依双掌对上四把刀，丝毫不落下风。

看着镜子里剧烈晃动的情景，云不亭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

柳依依之前执行指令的时候一直很果断，可是当她真的杀了人之后，她出现了动摇。

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来，但云不亭明白柳依依身上发生了什么，明白她在想什么。

柳依依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儿。

可是今夜，河阳镇前，善良救不了他们的命。

当敌人扑上前来，无所顾忌地要杀死你的时候，先将他杀死，才是最优的选项。

柳依依不会选，云不亭来选。

只是这个选择，动摇了柳依依。

但是幸好，因为心态改变发生了一点儿动摇，有短暂的失神，可是柳依依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并且接下了剩下四个敌人的进攻。

云不亭从一开始就很有自信。

当他从无瑕白璧中获取了“负青天”心法，得知了血气的本质，天地一气的概念之后，他对扶摇宗的功夫，就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

本来在云不亭看来，黑蝠门的这群人，柳依依可以打十个。

但他最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柳依依的想法。

柳依依有打十个黑蝠门刺客的本事，但是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思。

还有，柳依依虽然在四个刺客的围攻当中没落下风，可她也只是单纯地见招拆招，她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她没有战斗的经验，仅凭着本能只能保证自己不被这四个人给击伤杀死。

这才是云不亭最伤脑筋的地方。

柳依依，跟这四个人五五开，陷入了僵持。

而黑夜之中，黑蝠门还有另外两个潜藏的人。

云不亭想出声提示，可又怕他开口说话扰乱了柳依依的节奏，怕被敌人趁了破绽。

而就在他着急的时候，柳依依回身闪避，再次腾挪的空档，镜子画面上出现了师父那边的情形。

云不亭看见师父一掌将一个还未爬起来的刺客击倒，而另外那个黑袍人，围杀师父的四个人中唯一剩下的那一个，转身奔向了夜色之中。

师父没追，而是回身朝着柳依依这边靠近过来。

云不亭心中一阵激动。

师父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