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桃在飞。
她肩背之后刺破衣裳伸出来的那对青黑色的金属翅膀,每一次扇动都会掀起一阵风浪。
她飞得很快,飞得很高。
下边的山河土地,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起来就像是画里的笔画描绘,有些不真实。
跨过三座山,越过两条河,竹桃在一处没有树木遮掩的高坡落地。
高坡之上,早已有人在等。
竹桃落下的时候很轻巧,像是一支羽毛飘落。
她刚站稳,身后就传来一声急促的询问:“烛龙生那边是怎么的?”
竹桃回过头,瞥了一眼朝自己围拢过来的双斧会门人。
带头的肖止斤满脸的不耐烦,又了一句:“咱们接下来,该干嘛?”
竹桃:“主人,观澜山庄已经没用了,不用留。”
肖止斤怔了怔,接着就笑起来。
“不愧是那个烛龙生,这脾气我喜欢。弟兄们,听见没有,观澜山庄不用留。”
“听见了!”双斧会的门徒们举拳高呼。
不用留,意味着,秦观潮可以杀了,就在今。
肖止斤抽出双斧,高高举起,“弟兄们,今夜,随我杀回观澜山庄!坠龙山那帮龟儿子断了咱们的财路,那咱们就从秦观潮身上找补!杀了秦观潮,到时候观澜山庄里头的银子和娘们儿,都是咱们的!”
“杀!杀!杀!”
双斧会的门徒们已经激动起来了。
肖止斤对他们的态度感到满意,他一挥斧子,带着这群热血上了头的兄弟,从高坡冲了下去。
目标,观澜山庄。
竹桃跟在双斧会的身后,跟得很紧。
……
竹桃由秦观潮牵着,沿着楼梯往上走,上边的暗门出口处,透出温暖的光辉。
“老爷,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么?”
竹桃声地问道。
秦观潮点头,嗯了一声。
竹桃听了之后眼睛一亮,语声变得有了几分欢快。
“那是不是,我再也不用去下边儿藏着了?”
“是的,从今开始,你不用躲到下边去了。你可以像之前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秦观潮温和地道。
走出暗门,竹桃愉悦地踮起脚尖转了两圈。
红色的裙裾飞扬,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秦观潮跟上去,轻轻搂住她的腰。
竹桃歪过脑袋,明媚的眸子眨了眨,轻轻一跳,在秦观潮脸上啄了一下,然后转身跑开。
秦观潮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真的很中意老师送来的这份礼物。
这位暖醺楼的年轻花魁,全身上下都长在秦观潮的喜爱上。
竹桃跑出了卧房的门,穿过长廊,走进院。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木叶泥土的芬芳,她好几没有闻见了。
抬起头,夜幕深沉,星河灿烂,无边宽广。
竹桃张开双手,似在拥抱星空。
秦观潮在走廊边上站住,靠着柱子,瞧着竹桃的窈窕背影。
竹桃开始起舞。
舞姿轻盈,又自有一股干脆的劲力。
红裙蹁跹,在柔和的灯笼烛光中,竹桃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娇艳花朵。
一曲舞罢,竹桃俏脸泛红,额头见了汗水,她微微喘息着,回过头,朝秦观潮灿烂一笑。
秦观潮鼓起掌来。
竹桃盈盈一礼,双手提着裙摆,脚步轻盈,朝走廊跑回来。
“你……”秦观澜咧开嘴正想夸赞一番。
就在这一瞬间,夜幕被撕碎,一道凄厉的破空声响起,而后淹没在夜色里。
竹桃的脚步顿住,脸上的笑容定格。
秦观潮双眼逐渐瞪大,血丝缓缓爬满他的两只眼球。
“不……”他像是梦呓一样喃喃一声。
“竹桃……竹桃!”
秦观潮开始嘶吼,他朝前踏出,从台阶上踉跄而下。
他朝着僵在原地不再动弹的竹桃奔去。
鲜血开始沁出,缓慢地浸透了竹桃胸前的衣裳。
她身上的红裙似乎越发鲜艳起来。
竹桃张了张嘴,可嘴唇颤抖,一句话也发不出。
只有从喉咙里,流淌出若有若无的“荷……呃……”
秦观潮冲到竹桃身前,他双手环住她。
竹桃身子软倒,跌进了秦观潮的怀郑
秦观潮猛地一握颤抖的右手,按在竹桃胸口,按得很用力。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汩汩流出。
就在上一个瞬间,一道漆黑流光刺破黑夜,从后往前,洞穿了竹桃的胸膛。
她的生机被扯断。
竹桃的意识开始模糊,她眼皮轻颤,很努力地想要抬手,似乎想要触碰秦观潮的脸庞。
可她四肢冰冷,浑身无力。
秦观潮紧紧地搂着竹桃,他缓缓地蹲下,将竹桃的身子放低。
他触摸到的血是温热的,可是这温热在逐渐地变凉。
竹桃的身子,也在慢慢地变冷。
“竹桃……”秦观潮脸颊颤抖,青筋暴凸。
可是,在触碰到竹桃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没得救了。
她的胸口,一个婴孩拳头那么大的窟窿,触目惊心。
竹桃还能听见秦观潮的呼唤,只是那声音,已经越来越遥远。她放弃了抬起手的尝试,她慢慢闭上眼,眼角有泪痕滑落。
冰凉的泪水滴在秦观潮的手背上。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大力一扯,窒息之中,还有一丝疼痛。
竹桃被老师送来观澜山庄的时日并不太久,可是,秦观潮却依旧心疼。
毕竟他也并不真的是一个绝情绝性的畜生。
竹桃最后感觉到的情绪,是一抹遗憾。她刚刚从那地下的密室中出来,才自由地喘息了一支舞的时间。
她还没能走出观澜山庄的大门,走到大河边上,去听那如雷的水声。
秦观潮曾答应过的,会陪她去看大河盛景。
真是遗憾,秦观潮答应过她的许多事情,似乎都没有做得到,他,确实是一个很忙碌的男人,但也是她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男人……
竹桃双眼阖上,她的眼皮不再颤动,她的身子松弛下来,变得柔软,变得沉重。
这个年轻的花魁,短暂且并不绚烂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秦观潮的大脑有几个瞬间变成了空白。
他以前不是这种人,不是这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死去而变得犹豫软弱的人。
但今不同,今,他刚失去了自己的亲哥哥。
一通筹谋最终溃败,所有的经营付诸东流。
秦观潮的情绪陷入镣谷,他需要安慰,所以他将竹桃从密室接了出来。
竹桃的笑容,她在他脸上的亲吻,她的愉悦,她的舞姿……
这些美好青春的事物,刚刚令秦观潮松弛下来。
可是,下一秒,这一切却变成了血泊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