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十月十四日,天阴沉沉的,绵密的小雨下个不停,学校老教师吴老师感觉不对,陈老师两天没来食堂打饭了,他知道陈老师除了坚持阅读外,都在学校食堂吃饭。
想到这,吴老师心里怪慌,他来不及吃午饭,向陈老师的单身宿舍走去,路过操场坝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冯校长,“冯校长,陈老师天天都来食堂吃饭,可是,这两天都不见他,我有点担心呢,他是不是病倒啦?”
“是吗?这两天我忙学校的事,没有注意到他,走,我们两去看看他。”
陈老师的宿舍在办公楼二楼的走廊尽头,校长他们来到办公楼二楼,往他宿舍一望,木门紧闭着,冯校长第一时间冲过去,敲响了木门,可是里面没有回声,吴老师心里一沉:“糟糕,难道他……”
旁边办公室是后勤处,门还开着,“快到后勤处拿把楔子来!”校长一面给吴老师说,一边给医务室的刘医生打了电话,刘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他们打开门一看。
陈老师躺在床上,已经气息微弱,奄奄一息。
“校长,他有半昏迷的现象,可能发生过脑出血,”刘医生边检查陈老师,边给校长汇报说。
“赶紧送市医院抢救!”校长说,很快,他们找来了一辆车,这辆车把陈老师载向了城里……
两天后是十月十六日,是棠洲一中最痛苦的日子,学生们敬重的陈老师,那个呕心沥血的陈老师,经医院抢救无效,他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程。
整个一中陷于悲哀之中。
秋莎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过了,学校只带回了陈老师的骨灰盒。
尽管陈老师去世前提出,不要惊动学生,但在校的学生们都自发地三三两两地为陈老师守灵。
那天晚上秋莎和学生们自发地守护在陈老师的灵堂里,其间,秋莎到学校办公室给叔父打了个电话,秋莎家里没有安装电话,因为一般人安装一部电话需要交纳一万多元,而大哥大也需要两、三万多元才能购置一个。政府部分人员由单位配置大哥大和BP机,但这些都是公共物资,单位要做详细的登记。
“嘟——嘟——”叔父接通了电话,“喂,哪位呀?”
“叔父,我是,秋莎。”秋莎心情沉重地说:“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
叔父心里一沉,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呀,秋莎?”
“陈老师在棠洲市人民医院病逝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秋岳躬急着问。
“今天上午。”
电话里良久都没有声音,过了好一阵,“那他什么时候开追悼会呢?”
“陈老师病逝前提出了几个要求:一,不搞追悼会,二把平时积攒的工资近万元人民币,在学校设立‘贫困学生基金奖’,三,把他的骨灰撒在圣水河里。”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秋莎才听到话筒里传来叔父哽咽的声音:“我在成都出差,明天一早赶回来。”
“陈老师的告别仪式在明天上午进行。”秋莎补充说。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小鸟一早就站在古树参天的枝桠上啁啾鸣叫,缕缕金色的阳光从东边斜照过来,一窝金黄的野菊傲然绽放在河边高高的崖壁上,秋风抚来,金灿灿的花朵热烈地舞动起来,菊香弥漫。
陈老师告别仪式正在小礼堂里进行,礼堂里播放着阵阵哀乐,同学们自发地聚集在礼堂里,为陈老师送行,他们心情沉痛,脸色肃穆。
礼堂讲台的旁边,安放着两张并拢的条桌,陈老师的骨灰盒放在条桌上,旁边摆放着他生前的相片,陈老师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正深情地注视着师生们,隐隐含着不舍和担忧。
九点正,礼堂里已经站满了自发前来的师生们,有的学生还在不断地涌进来,有的见站不下了,就自觉地排在礼堂外,他们都默不做声,生怕自己不小心的声音打碎了陈老师酣睡的梦境。一个共同的心声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渴望最后再看一眼陈老师。
九点半,神情哀动的校长迈着沉重的步履来到陈老师遗像前,面对着挤满了礼堂的师生,开始了他的告别仪式:
“同学们,老师们,你们能来送别陈老师,我代表学校,代表陈老师给你们鞠躬了。”他略白的头发露出了岁月的沧桑,“老师们,同学们,陈老师在临终的时候提出了两个要求。”大家的好奇心被校长的谈话吸引住了。
他们屏住呼吸,静静地聆听着校长的讲话,“一个是,将一身积攒的工资设立为贫困优秀学生基金奖。另一个是将自己的骨灰撒在圣水河里。”
师生们惊讶不已,有的唏嘘着,有的开始掉泪,有的哭出了声。
校长继续说道,“虽然陈启翠老师孤身一人,虽然他无儿无女,虽然他把毕生的心血都献给了学生,虽然陈老师就像无声的粉笔样,但是今天,能有你们的参加而骄傲和自豪,我和你们就是他永远的儿女,永远的亲人!……”
校长哽咽着,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一下子扑倒在陈老师的骨灰盒上,失声痛哭起来,在场的人无不落泪,他们纷纷朝陈老师的骨灰盒涌过去,都想抚摸一下陈老师的骨灰盒,把自己的一份爱从手上传递给他,在大家的印象之中,陈老师太缺少关爱了。
老师们急忙来维持程序。
副校长站出来对大家说:”不急,不急,”一边拉起校长,说:“我们就要送陈老师到圣水河去了,大家不急。”副校长转身对冯校长说:“冯校长,您不要悲伤过度,您先把陈老师的骨灰盒端起来,然后让同学们排着队,让他们依次送陈老师到河边,让同学们最后抱抱陈老师吧。”
有老师拉起了冯校长,劝慰着他说:“今天千万要克制,冯校长,这么多师生在现场,不然师生们的次序会乱,情绪也无法得到控制。”
冯校长这才控制着悲伤,端起了陈老师的骨灰盒,老师们一个地接过去,再传到门外排着队的学生们手中。
每个人接过陈老师的骨灰盒,都紧紧地拥抱着,不忍心传出来,抱着骨灰盒,仿佛就拥抱住了陈老师本人。
一阵喇叭声传来,一辆面包车急刹在了河边,秋岳躬林森及另外的同学钻出了车门,此时,他们看见陈老师的骨灰盒已经传到最后一个学生手里了,来人跟着学生排在了队列的后面,他们依次接过陈老师。
秋岳躬排在了最后一位,他小心地接过陈老师骨灰盒,紧紧地把他拥抱在心窝里,秋莎站在送行的队伍里,只有她体会到叔父的深情:陈老师这个缺少亲人拥抱,缺少人间关爱的老师,叔父多想再多些给予他啊,那些藏在眼神里的丝丝人间温暖,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些些体贴宽慰,他们都能减少陈老师一生灵魂的孤独啊。
在冯校长i的催促下,秋岳躬才恋恋不舍地把陈老师的骨灰盒递给了他,秋阳已经爬了上来,静静地照射在清澈而幽深的河面上。
校长捧起骨灰轻轻地撒在河面上,河水无声,默默地流淌着,灰白的骨灰粉随着流水,向着长江滚滚流去,一去不复回。
大家目送着陈老师随水远去,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陈老师一路走好!”
秋莎转过泪眼,猛然发现崖壁上那窝阳光下的菊花,多像陈老师的笑靥。
几个月后,三十多个受到过陈老师资助的学生再聚在棠洲一中,用陈老师的衣冠和钢笔书籍,在校园的后山上,为他建了一座面向圣水河的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