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胖边看边诵读,赞叹道:“好字,好词。字内精微,字外磅礴,创新可自为一体。还有这词,充满人生哲理,道尽自然之性。”
徐齐霖笑了笑,说道:“殿下说这词好,可谓才高慧眼。此乃家师谆谆教导,在下时刻谨记。”
“原来是仙长之语。”李四胖的大脑袋点了又点,感慨道:“怪道无尘俗之气,亦非是齐霖这般年纪能悟出的道理。”
“殿下可能领悟?”徐齐霖说话有点不太客气,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个”李四胖愣怔了一下,说道:“孤也不能全部领悟,实在是惭愧。”
徐齐霖想了想,又问道:“殿下以为文学之道与经邦治国相同否?”
李四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徐齐霖,半晌才说道:“应是不尽相同。”
徐齐霖微微抿起嘴角,说道:“殿下在长安,可能观决庶政,或参议朝政?”
李四胖皱起了眉头,老实地答道:“不能。”
徐齐霖淡淡一笑,说道:“陛下春秋正盛,群臣竭诚效忠,太子殿下应是如此,王爷也应该是一样的忠心。”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仔细分析的话,却不是那么简单。
徐齐霖的意思是告诉李四胖,不要说远离京师和朝中大臣就没有交情,就没人愿意投效。你就算在长安,又有多少大臣会摆明立场,支持你呢?
李二陛下正值壮年,天下也只有一个皇帝,效忠李二陛下才是最大的政治正确,连投靠太子其实都是毛病,何况你只是个王爷?
真正位高权重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哪个敢轻易搅和到皇帝的家事里?也只有趋炎附势且尚不得志的小人,才想着政治投机,才来投靠。
李四胖缓缓坐下,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徐齐霖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一是说他雅好文学却并无理政经验二是说他呆在长安也不能随在李二陛下左右,观决庶政或参议朝政,并无太多裨益三则指出,若是担心远离京师而不能结交群臣,根本就是想多了。
看看历史上的李治,渔翁得利,馅饼砸到脑袋后,同样是与朝中大臣没什么交情,也没有什么政治经验。
但李二陛下一手扶持了幼子,岂能不倾力打造班底以辅佐?
看吧,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司空、梁国公房玄龄太子太傅,宋国公萧瑀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英国公李绩为太子詹事。
然后,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
这阵容,豪华吧,耀眼吧?!真可谓是文武齐全,还都是顶尖的人才,出名的重臣。
而为了弥补李治久居深宫、少有历练的缺陷,李二陛下又把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上朝时,则让李治侍立于侧,观决庶政,或令参议。
如此种种,只说明一个道理。皇帝的意志和态度决定一切,你自己在那瞎操心、乱笼络,屁用都没有。
思来想去,这第一条,李四胖得认了。人家没说错呀,自己确实是以好士爱文学出名,挂个雍州牧的官职,却并不管理实际事务,当然没什么治政经验。
第二条嘛,尽管逆耳且不好听,但也是事实。有太子李承乾在,李二陛下也不可能让他观决庶政或参议朝政,那岂不是摆明了要另外培养接班人?
至于第三条,李四胖确实觉得“不之国”是父皇的恩宠,也给了他接近笼络朝中大臣的机会。
但徐齐霖的结论却给了他当头棒喝,仔细想想,还真没有什么朝中大臣表示过投效支持之意。柴令武嘛,分量不够,远远不够,李四胖也知道他是有所图。
李四胖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有朝中大臣投效,恐怕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父皇会怎么看这样的大臣,会怎么想自己?
自己真的全想错了,也做错了?李四胖长叹了一口气,满怀希翼地望向徐齐霖。
悟了吗?这大脑袋,大胖脸,还有这圆滚滚的身材,真的能理解自己的深意?
徐齐霖回望着李四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话是否让李四胖彻底醒悟过来。
“齐霖,本王要何去何从?”李四胖拱了拱手,诚恳地说道:“还请教我?”
徐齐霖赶忙还礼,说道:“殿下聪敏绝纶,自有决断。下官见识浅薄,哪有什么建议?”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若是编撰括地志,何处不可?若是要历练,下官以为相、卫、黎、魏、洺、邢、贝诸州甚佳。”
李四胖遥领相州都督,徐齐霖所说的七州正是他的管辖范围。
具体的地域包括后世河南省的安阳、卫辉、南乐、清丰等县,河北大名、魏县、馆陶、邢台等地,山东冠县、莘县、阳谷等县地。
这片地域正属于华北平原的一部分,农业发展前景光明,在后世也是国家的重要粮棉油生产基地。
如果能把这片地区治理好,无论是粮食产量,还是棉花推广种植,都将为征伐高丽提供充足的物资,可又是大功一件。
当然,徐齐霖没有说得这么深。李四胖除了相州都督外,还挂着扬州大都督、鄜州大都督、越州都督,具体去哪里历练治政经验,恐怕也要权衡思量。
李四胖果然没有马上决定,毕竟这是大事,总会有些犹豫迟疑。
徐齐霖的话到此为止,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算李四胖是个大嘴巴,把这话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没撺啜你谋反,又没教你害人,劝你之国,劝你到地方体察民间疾苦,挺正常的。
李二陛下不就是想堵住群臣谏议之口,才给李四胖安了个雍州牧的官职嘛?
“出齐霖之口,入本王之耳,这世上再无别人知晓。”李四胖也看出徐齐霖的谨慎小心,立刻给了他定心丸。
顿了顿,李四胖又感慨地说道:“齐霖今日能坦诚相告,本王万分感激。嗯,除了谈诗论赋,讨论文学,还未有人能给本王剖析得如此明白透彻。”
这就是你招揽了众多文士的作用?竟然没一个厉害的谋士,没一个人看出这长安乃是非之地?
徐齐霖暗自撇嘴,起身告辞。这次,李四胖是亲自送到门口,显示了礼遇和感激。
黄昏的太阳将没未没,余晖也是越来越淡。
花园中,尉迟门神端坐凉亭,粗壮的手指在琵琶弦上勾抹,弹出别人还听不懂的曲子。
这画面,很违和呀!如果是徐齐霖看见,恐怕会掉出眼珠,惊掉下巴。这是勇冠三军的猛将,这是威风凛凛的门神?
其实,这就是老门神的晚年生活。为了消磨时间,学习清商乐自娱自乐。只不过,似乎有种张飞绣花的搞笑感。
闭门谢客,一是老门神受到了李二陛下的告诫,不得不约束自己的行为另外的原因便是朋友不多。
因为尉迟敬德居功自傲,以前见到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常常当面讥讽他们,议论其长短。有时甚至在宫廷之上厉言争辩,于是和这些人的关系逐渐恶化。
老门神正弹着不知所谓的曲子,小儿子尉迟环指挥着下人,搬抬着桌椅进了花园。
“父亲,家俱都运回来了。”尉迟环兴高采烈地向父亲禀告道:“木器店还白送了两把摇椅,正好给你和娘亲使用。”
尉迟门神停了下弹奏,把琵琶放在一旁,走出凉亭,围着两把摇椅转了一圈,拣那厚重结实的往上一坐,在摇晃中倚躺下去。
“舒服吧?”尉迟环嘿嘿笑着,躺进了另一把摇椅。
尉迟门神眼睛半闭着,幽幽地说道:“老夫虽闭门谢客,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听说柴令武家的人要抢咱家定制的家俱,被徐齐霖带人狠抽了一顿?”
尉迟环不以为意地说道:“是有这回事。齐霖兄也算仗义,不惜得罪柴令武。”
尉迟门神哼了一声,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那徐齐霖明着是维护咱家,实际上却是拿老夫作阀子。好在事情不大,也让外人知道老夫虽闭门不出,可也不是谁都能欺侮的。”
看着儿了迷惑的眼神,尉迟门神翻了翻眼睛,斥道:“为什么白送两把摇椅,你连这也想不明白?”
尉迟环眨了下眼睛,试探着说道:“是在感谢父亲,或是表示歉意?”
嗯!尉迟门神在摇椅上又倚躺过去,半晌才说道:“跟徐齐霖学着点,这家伙的心眼多呢!”
尉迟环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晓得了。”
尉迟门神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改天叫他过来,老夫要问问修道的事情。”
“他不修道。”尉迟环傻傻的回答。
尉迟门神气得一瞪眼睛,斥道:“他不是有一个修道的高人师父嘛,多少应该知道点炼丹的法门吧?”
“对,对,孩儿差点忘了。”尉迟环赶忙应承,“明天我就去找他,一定让父亲满意。”
尉迟门神哼了一声,表情松缓下来,微闭上眼睛,在摇椅中感觉十分惬意舒服。
徐齐霖确实利用了尉迟门神一下,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也不算是全部瞎编挑拔,可还是白送两把摇椅表示下歉意。
这就是他的为人处事之道,是自己的不是,再小也认不是自己的,强压也不怂。
而且,从这件事情中,徐齐霖意识到了一种力量,一种不必使用武力便能威慑别人的手段。
这个别人,便是权贵,便是士族,便是那些顾念名声的,当然也包括道貌岸然之辈。
舆论的力量,即便不能覆盖到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口口相传也是异常强大。而这个力量,显然还没谁的认识和掌握,能够超过徐齐霖。
而舆论的载体,肯定是报纸无疑。但要人们认同,要打开知名度,还要从商业入手,再逐渐向综合性过渡。
广告,广而告之,在古代便早已有之,尽管在表现上与近现代社会不尽相同。
比如最简单的吆喝,便可称之为叫卖广告,还是一种音响作为广告要素的原始形态。
还有汉代的酒家会将空的大酒坛垒成高台,称为“垆”。并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垆上,吸引来往行人注意,招呼客人进店饮酒。
与之类似的便是商家摆放的标牌挂板,高高悬挂的幌子、灯笼、旗子等物,称之为标志广告。
再有就是用气派漂亮的店面装修来打广告,或是用商品、花、彩布扎制高大的牌坊,类似于现代商店的橱窗陈列广告。
好吧,这些广告形式都可以采用,但平面媒体广告却是徐齐霖的首创无疑。当然,这也只是为以后的报纸作试水罢了。
第二天,尉迟环找到徐齐霖时,他正在城外的工坊指挥人员印刷茶经,用的正是李四胖送来的铅活字。
一次就印刷五百本,这在当时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数量,一般的书坊绝对接不了这样的大活儿。
但徐齐霖却自有打算,也不愁销路。因为,其中两百本是交由朝廷,发给各产茶地区的官员,以促进茶叶的种植再有一百本,则是李二陛下赏赐给王公大臣,号召他们一起品茶,一起提升高雅情调。
最后剩下两百本,或是进入陆续建起的综合性邸店的图书室,或是正常销售,流入社会。
你看,这样仔细一分,五百本还真是不多。徐齐霖甚至很有信心地预测,茶经将有再版、三版。
“字模的规格是一样的,便按本官所写的这个,每个铸造五十。”徐齐霖召来了工部给李四胖铸造字模的工匠,吩付他们铸造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等符号。
工匠们看不懂,也不认识,但也没有多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什么身份,就是照着官员吩咐,按要求完成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