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二陛下的反应,徐齐霖早有预料。
所谓取其上者得其中,取其中者得其下。他采取的便是这样的策略,先来个高端的,你不接受的话,那稍微妥协一下,也能够达到他的目的。
通俗地讲,就是先狮子大开口,再讨价还价。
“土地买卖不放开,租赁承包应该可行吧?”徐齐霖说道:“土地所有权还是国家,签订两年或三年的租赁契约,到期后如不经营,国家便可收回。”
李二陛下想了想,颌首道:“这倒是可以。商人图利,或也可诱之从农。”
嗯,前进了一小步,还得继续努力。
徐齐霖继续说道:“由狭乡向河西迁民,可给予更大的优惠政策。比如官府建房屋,租耕牛,或免一年两年赋税,或官配奴婢成婚”
李二陛下听了徐齐霖的长篇大论,似笑非笑地说道:“说得头头是道,不如派你去经营河西,你觉得如何?”
啊徐齐霖愣怔着,眨巴眨巴眼睛,看李二陛下的神态,不由得讪笑挠头,说道:“君有命,臣不敢辞。”
“有点勉强啊!”李二陛下揶揄道:“按你的品阶,一个知州也算够格。是不是嫌河西苦寒,不想离开京师啊?”
刺史乃一州的行政长官,按照上州、中州、下州的区分,这个官职可以上到三品,下到五品。也就是说,徐齐霖勉强够格。
徐齐霖嘿嘿一笑,说道:“微臣倒不是惧怕苦寒,只怕是纸上谈兵,在河西经营不好,辜负了陛下期望。”
“说得好听。”李二陛下一哂,倒还真有点心动,想把这小子放到地方上历练历练,但还不能轻易决定,便摆手道:“此事日后再议,你且退下吧!”
徐齐霖站那没动,说道:“微臣曾向胡商重金求购棉种,本想着不会成功。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竟真有胡商搞到了。不知是在关中种植,还是在河西划地?还请陛下示下。”
李二陛下沉吟了一下,说道:“可是着急?”
徐齐霖躬身答道:“农时不能误,再有不到两月,便是栽种棉花的时令。”
“这样啊”李二陛下盘算了一下,说道:“朕知道了,会很快给你答复。”
徐齐霖这才躬身告退,出宫而去。
是否去河西当官,徐齐霖是无可无不可。至于大盈库,能让他遥控指挥也好,交给别人管理也罢,关系不大。
就算是继任者干得不好,那也只能凸显他的才能。后果嘛,不过少赚点钱而已。
别人都眷恋京师的繁华,徐齐霖却没有太多的不舍。说“我心安处是家乡”可能太装逼,但徐齐霖却相信在哪里都能建成安乐窝。
何况,河西也不象大漠那般苦寒,塞外江南的称誉可不是虚的。如果李二陛下要派他去,他自然要挑一个好地方,尽快干出成绩,才显出自己的本事。
而这个好地方便是汉武帝所言的“张国之臂掖,以通西域”的张掖,唐时称甘州。
尽管河西被唐朝所控制,但直到武则天当皇帝之后,才应陈子昂的奏报,在张掖屯田驻兵。
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河西与陇右的发展重心才移向张掖,开置屯田,尽水陆之利,通往西域的路上也从此有了一座鱼米之乡。
到了元朝设立甘肃行省,行省的治所,也就是省会就在张掖。一直到清朝初年,张掖以省会的身份足足稳坐了四百年。
徐齐霖回到办公室,立刻召来官员,命令他们加快向河西建立邸店的工作。钱不缺,投入不含糊,就要这个速度。
布置完工作,又有人来禀报,那个搞到大量棉种的胡商在外求见。
徐齐霖想了想,让人把这个胡商请进来。毕竟人家响应了号召,就算图的是重金,也有千金买马骨的效应。
阿塞尔进到办公室,便是躬身施礼。谁都知道大盈库的徐丞是个小少年,可这将近一年的运作,却是谁也不敢小看。
“免礼,免礼。”徐齐霖站起身,笑容满面,伸手示意,“请坐。”说完,又命仆役上茶。
“棉种已经收下,说好的价格也没有变化。”徐齐霖以为阿塞尔是急着要钱,便开口解释道:“待检查合格,钱便立时给付,你也不要着急。”
阿塞尔连忙拱手道:“徐丞言重了,小人此来,并不是催要钱款。”
哦,徐齐霖挑了挑眉毛,问道:“那你此来所为何事?”
阿塞尔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小人算过棉种钱,应该在五千贯上下。梳妆镜的明码标价,却是三千八百贯玲珑镜,则是二百八十贯。”
徐齐霖点了点头,大概猜到了胡塞尔的心思,这是要用镜子来抵棉种钱啊!
果然,阿塞尔有点心虚地看了徐齐霖一眼,说道:“小人想,这些棉种能不能抵一面梳妆镜,再加一面玲珑镜。”
徐齐霖笑了起来,这家伙倒会算计。表面上看好象是少拿了一千贯,可实际上镜子的价值远超过明码标价。而且,这家伙肯定要贩到域外,获利翻倍也是可能。
见徐齐霖笑得似乎有嘲讽之意,阿塞尔赶忙补救道:“就是一面梳妆镜也行,玲珑镜,小人另外出钱购买。”
你好象买不到呀,徐齐霖端起茶杯抿着茶水,盘算是如何通过此事,更多地吸引胡商走西域。
阿塞尔也不好再说,心中忐忑不安地等着徐齐霖的回复。
徐齐霖轻轻放下了茶杯,见阿塞尔注目过来,便缓缓说道:“你也知道这镜子虽明码标价,可却有价无市。能从大盈库购买的,皆是王公贵戚、朝中大臣。”
停顿了一下,徐齐霖笑道:“便是这梳妆镜,在扬州卖到什么价钱,你不知晓,某却知道。”
阿塞尔怎能不知,一听徐齐霖这般说话,心知没戏,很是沮丧地垂下了头。
“但阿塞尔先生能为大盈库解燃眉之急,某也慷慨一次,表示感谢。”徐齐霖话风一转,说道:“便是梳妆镜、玲珑镜各一面,抵棉种的钱吧!”
阿塞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终于是听明白了,不禁大喜过望,起身深深一揖,“小人多谢徐丞。”
徐齐霖伸手虚扶了一下,说道:“可这镜子不能在我大唐境内出手,必须贩之域外,你可能做到。”
“正是要贩往域外。”阿塞尔满口答应,说道:“不仅如此,小人也绝不透露买到镜子的事情。”
徐齐霖笑了笑,点头道:“如此正好。”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对于丝路通商,朝廷是支持的。所以,象丝绸、瓷器,乃至镜子等商品,象你们这些通西域的商人,亦会有所倾斜照顾。”
阿塞尔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徐丞的意思,镜子还能多买?”
徐齐霖笑了笑,说道:“很快就有消息,如何照顾,还待朝廷决定。”
有希望啊,阿塞尔听出了徐齐霖的话外音,但好象还有别的意思。
“你回去在胡商圈子里可将此消息散布出去。”徐齐霖沉吟着说道:“既有照顾,也会有所监督约束。具体章程,很快就会颁布。”
“小人明白了。”阿塞尔连连点头称是,“这就回去告诉其他人,徐丞还请放心。”
“那我就不送你了。”徐齐霖起身,表示了下礼节,便看着阿塞尔恭谨退出。
徐齐霖坐下来思考半晌,拿起纸笔,开始写奏报。除了鼓励通商外,他还想着让胡商出钱,加快河西的开发建设。
李二陛下处理完公务,边走边想地来到了冰霞宫。
尽管徐齐霖并没有太过抗拒去河西任职,但他的年纪,他的资历,以及亲人们的反应,都可能成为阻碍。
而分量最重的亲人,便是徐惠了。如果她不同意,徐齐霖十有八九要听话。
当然,李二陛下下旨,徐惠、徐齐霖也没法抗拒。这样的话,徐齐霖的工作热情肯定受到影响。这小子的懒病最近好了不少,可谁知道会不会再犯呢?
来到冰霞宫,李二陛下便得到外面宫人的禀报,充容娘娘的兄弟和弟媳,正在里面叙话。
这是经过李二陛下恩准的,他自然知道徐齐俜成亲,又即将赴襄州就职,前来向徐惠辞行,也让徐惠见见新妇。
李二陛下询问了一下,知道徐齐俜和新妇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便让宫人入内禀报。
倒不是嫌徐惠姐弟相聚的时间长了,而是李二陛下也想见见徐齐俜。这个曾因才华而得到他赏赐金佩刀,又举弘文生的青年,他也是多年未见了。
宫人刚刚入内,李二陛下便跟着进入,总不能让他这个皇帝在外面等着。没有昂然而入,已是给了徐惠很大的尊重。
徐惠刚听宫人禀报,抬头时便看见李二陛下进来,赶忙起身施礼。
徐齐俜和陈梦薇也施礼拜见,心中甚是惊讶,陈梦薇更是有些惶恐。
“免礼平身。”李二陛下努力作出和蔼的表情,坐下后又挥手道:“赐座。”
这算是君臣礼仪,说了这话,徐齐俜和陈梦薇才拘谨地坐了下来。
“朕与齐俜也有数年不见了。”李二陛下打量了一下,轻轻颌首,说道:“当日之少年,已是青年俊才,朕心甚慰。”
徐齐俜躬身拱手,说道:“陛下谬赞了,微臣刚任官职,尚未为朝廷出力。”
李二陛下笑了笑,说道:“马上便要为国出力,一样的。”说着,他看了看陈梦薇,说道:“这便是你娶的新妇,嗯,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陈梦薇抿了抿嘴,低头含羞,却没有说话。
徐惠知道陈梦薇肯定紧张,便笑着说道:“臣妾对这弟妇也很是满意,齐俜远行赴任,有此贤惠妻子,臣妾也放心了。”
李二陛下笑着说道:“爱妃便是操心,想齐霖去年巡察漕运,他却未成亲呢!”
这话说得有些试探的意味,但徐惠不知道原委,便开口说道:“漕运改革乃国家大事,齐霖要改革,自须审慎。臣妾知道轻重,亦想他出去历练。”
李二陛下微微颌首,觉得徐惠未必会横加阻拦,便起身说道:“你们且叙话,朕去后殿歇息歇息。”
徐惠施礼送驾,徐齐俜、陈梦薇也起身施礼。
李二陛下来到后殿,倚躺在染着香气的床上,也确实有些疲累,闭上眼睛打了个盹。
可他这么一打搅,徐惠自是不好再和兄弟、弟媳继续长谈。又简单说了几句,徐齐俜便给陈梦薇使了个眼色,先行告辞。
送走了兄弟、弟妇,徐惠来到后殿,见李二陛下似已睡着,便拉过条毯子给他盖上。
嗯,李二陛下并未睡沉,稍有触碰便睁开了眼睛。
“陛下且继续歇息,臣妾便在旁边守着。”徐惠笑着说道。
李二陛下缓缓起身,摆手道:“不必了。”
徐惠伸手端起旁边的茶水,却觉得已有些凉,便命宫人再去沏来。
李二陛下稳了稳神,便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也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齐霖还小吧?”徐惠听了李二陛下的想法,马上就委婉地表示了反对,“齐俜马上去襄州,齐霖再去河西,只留小昭一人在家,臣妾不太放心。”
李二陛下捋着胡子,说道:“此事尚未决定,朕看齐霖倒没有畏难情绪。”
“至于小昭,若是在家不放心,接进宫里也是无妨,兕子和新城怕是更加高兴。”
徐惠苦笑了一下,知道不好再推三阻四,免得惹李二陛下不快。这时她才意识到,刚刚李二陛下所说的话,可能是在试探。
李二陛下拍拍徐惠的手臂,说道:“爱妃的姐弟之情,无可厚菲。但齐霖若有意,倒也不必拦阻。大盈库,到底只是皇家内库,理财赚钱,岂能与经略地方一样?”
徐惠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纵是不舍,臣妾也知道公私分明,亦知道小弟终会长大。那个,河西除了苦寒,应该是没有战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