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黄六月,流金铄石。
十陵府北街的摊贩们都懒散的倚在摊位的遮阳棚下恹恹欲睡,无心叫卖。街道两边的铺子也半开着门,生怕这毒辣的日头溜进屋子里,伙计和掌柜的都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前,无心生意。
可这蒸笼般的街道上,袅袅挪挪地来了两抹清凉的蓝色。只听得一人小声地嘟囔,“姑娘,你为何非在这般骇人的天气溜出来,夫人知道了可不得惩罚我。”
另一人揣着笑意回到,“玉儿,放心吧,母亲正午休着呢,我们赶快买了东西,早早赶回去,她便不知我们出过门了。”
“那到底是何要紧的东西,要瞒着夫人买?”
“你忘记了吗,明日是逸哥哥的生辰,我可得好生选个礼物送与他。”
“那咱们也不必偷摸着出来呀,这正是日头大的时辰,若是姑娘你晒坏了,我可要受罚了。”
“放心吧,我何时那样娇弱过。这礼物,可不能让母亲知道了,不然逸哥哥便也知道了,我要明日亲自送给他,不能提前告知。”
原是沐家小女儿沐烟雨与她的贴身丫头玉儿。
两人在外头的摊位上探着脑袋东瞅瞅西望望,在这烈日下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惹眼。
沐烟雨逛遍北街外头的摊位,并未寻到满意的礼物,便携了玉儿一头扎进了半掩着门的一个玉器铺子。铺子里的掌柜的用手托腮强忍着睡意,却又硬不过沉重的眼皮,还是合眼睡着了。
她走过去敲敲柜台,唤醒睡意正浓的掌柜,问他,“掌柜的,劳烦问下你这里可有好一点的玉饰?”
掌柜撇着眉毛问她,“姑娘你是自个儿佩戴还是赠给他人?”
“明日兄长生辰,想送一物作贺礼。”
掌柜懒洋洋地起身,从柜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开锁,打开盖子。只见盒内整齐的排列着六只玉佩,从左至右第一只是为墨绿色玉石,整体为圆形,上端镂空雕刻着一个福字,下方为龙头,龙身将福字与龙头环绕成圆。
第二只为碧绿色的玉,整体剔透,正面为两条首位相连的鲤鱼,背面以小篆刻着“鲤跃龙门”四个字。
第三只则为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龙凤呈祥的玉佩。左龙右凤,环绕相生,还有祥云浮于四周。
看过这三只,另三只就稍显普通了,尤其第三只吸引目光,龙凤雕刻的栩栩如生,玉质温润柔和。
掌柜见沐烟雨迟迟未放下这块玉佩,便开口说道,“此玉乃西域开采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可是稀罕物啊。”
沐如烟点头,“确实看着比别的入眼些。那这玉佩价值多少?”
掌柜将手指捏成一撮,“姑娘您若是真心喜欢,我诚心50两卖给你。”
玉儿抢过玉佩,将它还入盒中,势要拉着沐烟雨离开。
掌柜赶忙说,“姑娘莫着急走,那就30两卖给你,我分文不赚,今日算是你与此玉有缘。”
玉儿上前一步,瞧了一眼玉佩,“可惜掌柜的,此玉仿佛与我相克,我见了它心生郁闷,您另寻有缘买主吧。”
沐如烟捂嘴偷笑,玉儿的嘴越发刁钻了。她拉过玉儿,对掌柜说,“掌柜的,我家也是生意人,我不让你亏,我也不亏,此玉20两我就买下,你若不肯,那我也只能另寻好物了。”
掌柜一边装作痛心地模样说着,“那就20两吧,今日我是真的亏本卖给你,若不是看它与姑娘有缘,绕是磕头求我,我也绝不肯卖的。”一边利索的包好了玉佩递到沐如烟手中。
结了账,出了铺子,玉儿回头看着铺子的招牌,忍不住笑骂,“如今的商贩可真是黑心,我瞧那玉也不值20两。”
沐烟雨笑笑,“我自然是知道不值,可哪个商人会做不赚钱的买卖?”
玉儿点点头小声到,“倒是如此,咱们老爷也是商人。”
说完,两人便笑作一团。
一声蝉鸣穿透热腾腾的空气,主仆二人才敛了笑声,忽地想起自己是从家中溜出,并无人知晓他们的去处。赶忙穿过北街的巷子往沐府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六月的日头实在泼辣,主仆二人还未走到一半路程,便已口干舌燥。见西市云霄楼门前立着一块牌子,上写着“内有冷食”。沐烟雨对玉儿说,“这日头还这么高,想必母亲依旧在午休着,你与我去这酒楼吃些冰雪冷原子可好?”
玉儿摆摆手,“不可啊,姑娘!酒楼里最易出酒鬼,若有人醉酒冒犯了姑娘怎么办?易遭人说闲话的。”
“怎会?这个时辰谁会来吃酒?”
沐烟雨拉着玉儿便进了酒楼,向小二要了两碗冰雪冷原子,她便坐下来欣赏那块玉佩。
逸哥哥是最温润如玉的人,这块洁白无瑕的玉与他最相配。而这玉上雕刻的缠绕相生的龙与凤,象征着他和她,她想借此要他明白她的心意,不知他能否懂得。
沐烟雨的母亲与林长逸的母亲是旧相识,她们都是荆山县的人,又恰巧一同嫁到了十陵府。因两人经常一同聚着聊天,拜佛,于是沐烟雨同林长逸也经常一同玩耍。
时间久了,两家人觉得两人青梅竹马,必定日久生情,在心里也默许了这段姻缘。
明日便是他的弱冠之礼,也就意味着,过了明日,他便做可以成家立业的打算了。
自两人从小相识起,林长逸便待沐烟雨极好,自打她情窦初开时,便已认定,这是她这辈子要嫁的人。
遐想之际,两碗冰雪冷元子已端上桌。在这烈日炎炎的日子里,这是最好的解暑吃食了。
玉儿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这东西冻嘴,一边催促着沐烟雨吃完这元子能够赶在夫人午休完之前回府。
正当二人叫来小二结账之际,酒楼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二,两碗冰雪冷元子。”
沐烟雨笑着寻声瞧去,只见他一袭墨绿色长衫做里,外套浅绿色长褂,上有竹子图案从下至上由多渐少分布,腰间束一根同色的腰带,腰带中间以银子做底座,镶嵌着一颗墨绿色翡翠,腰带右侧则挂了一枚简单的圆形玉佩。
虽常常相见,却依旧惊为天人。
沐烟雨移步上前,“逸哥哥,你也来此处吃冷元子。”
林长逸点点头,笑着问她,“烟雨妹妹,你如何在此?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家中午休?”
沐烟雨将袖子藏于背后,“家中太热,出来吃冷元子解暑罢了?那你为何出来吃,我家中并无冰鉴,但逸哥哥家肯定有的呀。”
林长逸伸手向她介绍,“我是带微澜来吃的,沈微澜。”
沐烟雨这才看到林长逸身旁还有一人,她身穿青灰色麻布衣裳,头上只一根素银簪子插在发髻尖。圆脸,细长柳叶眉,碧波荡漾的一双眼似时刻含泪,让人心生怜意。
沐烟雨瞧了半刻,觉得不是熟悉面孔,仰头看他,“我仿佛不记得这位姑娘?”
林长逸哈哈笑了,“烟雨妹妹如何记得她?你在学堂每日都会周公,哪注意得到旁人?学堂里的人你可认得全?”
沐烟雨假意生气,“逸哥哥,你可要笑够了,待冷元子来了你少吃几个才好!”
林长逸藏住嘴角的笑,“为何我要少吃几个?”
“你少吃几个,才能多给这位姐姐几个啊。”
沈微澜略微红了脸,“烟雨妹妹说笑了,我吃不得多的冷食的。”
林长逸低头柔声说,“不碍事,吃不下得给我便是。”然后转头说,“烟雨妹妹,你用完冰元子便早点回府,明日早点来我府上,可别贪睡误了我的及冠礼。”
“自是不会耽搁的。”
“那自然是好,明日我及冠,我会求母亲到微澜家下聘礼,若是母亲不同意,你定要帮我给母亲说说,她最是听你的了。”
沐烟雨一直以为他与她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夫妻。可是当她心心念念的买来装载她心意的礼物的这一日,他竟要她帮忙求他母亲应允他求娶别人。
原来,从始至终,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
她的笑容一点点凝结成霜,颤声问他,“逸哥哥的意思是要娶她为妻?”
他满眼笑意,“嗯,只是母亲太过看重门当户对,我怕她不肯,所以明日你得过来帮我求情。”
她藏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太过用力,指甲将掌心掐出血来。她颔首,不敢去看他眼中的深情,轻声说好,然后转头唤了玉儿,急急跑出酒楼。
玉儿在身后连胜唤她,“姑娘,你如何跑得这样急?”
沐烟雨停下来,转头对玉儿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玉儿,原是我痴心错付。”
语毕,瞬时泪流满面。
玉儿惊愕,“逸公子对姑娘说了什么,竟惹得姑娘这样伤心?”
“他说,明日及冠,他会去求他母亲到沈家下聘,可是玉儿,我竟不知,我与他之间,何时有了沈微澜。”
玉儿恼怒,“逸公子难道不明白姑娘对他的心意,如何这样?简直天下男儿皆薄幸!”
“不怨他,是我会错意罢,他从未说过有意娶我为妻,若非今日撞见他与沈姑娘同行,我会误会的更久。”
“我瞧那沈姑娘并非贵族之女,林家大夫人不会同意他娶她的。姑娘你可比她有机会多了,林大夫人那样疼你。”
沐烟雨摇头,终究不是他钟意,心有所属之人,留于身旁只徒增厌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