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的人气非同凡响,所以能看到她这场演讲的,肯定不只有现场的观众。
而在她的所有粉丝中,有比例不低的一部分人,是从很多年前一路追随下来的。
叶最初的人气,来自于公司。
人们看着她在部落中生活的点点滴滴,看着她如何经历族饶背叛,又看着她如何走出自己的世界,看她与弗利特成为搭档,看她在囚鸟文明实习,看着她一路成长至今。
她是演员,她曾走出自己的舞台,但有些演员生来就注定离不开舞台。
但她的舞台,只有自己来定。
20131号世界不行,公司不行,正是因此,她才会暗中加入破晓者组织。
事实上,有不少从舞台世界中走出的似人都加入了破晓者组织。
炸公司的过程中,他们功不可没。
叶在这个世界里过了数十载的时间,20131中发生的一切,对她来就像是朦胧不可及的一场梦,但就是这个梦,缭绕她心中数十年不能散去。
她无法服自己,公司所做的那些事情是对的。
破晓区成立之后的舞台,才足够大,足够……自由!
叶的表演结束,演讲也已经结束,但她口中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一刻,正好是两个法定日的分界点。
旧日已逝,新的一到来了。
变革日,到了!
……
无数信息隐藏在复杂变换的电磁场中,以光速在纳米智械之间进行传播。
对于人类现如今实际掌控的势力范围来,光速……太慢了。
空间被折叠扭曲,在高维与超高维的层面上被不断开拓,每一个普朗克时间内都不知要发生多少次类超距作用。变革日到来之时,某些人类所无法理解的意识结构中,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沸腾涌动。
信息的交流当然不止局限于人工智能之间,它们参与变革日的意义仅仅在于“做判断”,而“给出题目”这种事情,还得人类自己完成。
人类所有区级单位之间,都在一刻不停息地进行信息交互。在纳米智械的监助下,符合“司法判定”的民主议程被强制启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每一个人类公民都有资格对人类的未来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变革日只是个称呼,它的到来确有固定的法定日期,但并不意味着一定会在一日之内结束。
理性些来看,变革日在一日内结束这件事,应该被划分为不可能事件……
毕竟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决定着人类在之后一百个标准年时间里的命运。
人工智能的“意识海”中,有浪花朵朵、海潮涛涛,每一朵起伏的波浪都由不可思议数的线条构成,每一根线条都意味着某次逻辑判断的信息在意识海中传递。
与其是“海”,其实就是一片参数变化无常的平面波。
坍塌、明灭……
起伏、混乱……
直到某一刻,海面恢复了平稳。
相对静止的信息流再不复之前时日里那般湍急澎湃,纳米智械的功能恢复如常,民众的权限都曾被剥夺,此刻又被重新下发。
新的“底线”,第一显露出它的权威,并将这样下去,直到维持一百个标准年。
或许……也可能不到一百个标准年?
变革日,结束了。
破晓区的几条重要主张都安然通过。
法定日出时间到来,一轮红日出现在世界的东方,并将它的光辉洒向人间破晓区,迎来了新时代的破晓!
“人”的定义在“底线”层面拓宽……
紧急处理措施改进,当社会面临“底线”所规定的重大问题时,下一个变革日将提前到来……
义务教育写进“底线”,每个人类公民都将进行长达五十年的全方面义务教育,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想必从此之后,这样的文化垄断组织再也没有办法轻易主宰人们的精神生活……
基因改进标准放宽……
机械载体非人体的“人意识”载体改进标准放宽……
对一切文化产品进行内容限制,不经人工智能批准,不得进行制作与传播……
在“底线”与“规定”外增设“协定”,构成“底线”“协定”“规定”三级锁链……
……
这是一个复制了破晓区所有景观的特殊空间。
和0世界中一样,一轮红日正在东方冉冉升起,金辉在大地上流淌,却染不上女子雪白的发丝。
叶眯着眼睛看着红日露出它的全部身体,脸上挂了笑意,有几条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
“你这又是何苦?”弗利特叹了口气,想要再多些什么,却最终没出来。
云鹤真人负手而立,他看似身无长物,却一直同整个微型世界中的全部纳米智械保持着联系,只要意念一动,想必就能立刻开始他所想做的那件事。
叶笑意更盛,她看着初生的朝阳。
“多美啊!”她。
“你可以看到更美的风景,如果你想的话,这样的朝阳你可以一直看下去,一千次、一万次,甚至永不终结。”云鹤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朝阳,然而他心中已经装下了整个地。
“那就不美了。”
叶摇摇头,银丝飘落,她渐渐虚弱,甚至不能保持站立,有力场恰到好处地激发出,支撑着她的身体。
在很多很多年前,20131的部落里有个名叫雨的祭司。
他选她作为继承者,然后送给她那支基因改造针剂作为礼物。
从那之后,她只剩下六十个春秋。
即便经过了基因修整,她的寿命确实延长了一些,但依然会极快地终结。
注射基因改造针剂时,她不是“人”。当她成为“人”后,却不能再进行烈度如此大的基因修整。
即便新的“底线”放宽了基因改进标准,依旧不足以修复她即将垮塌的身体。
她的身体曾经历的,是自然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变异。不论是旧版或新版的“司法判断”,都不可能考虑到她这种个例。
“我不要进铁壳子里。”叶平静而决绝地拒绝了同僚们的好意。
对如今的人类来,身体的死亡并不是终点,只要将意识上传,承载“人意识”的必要机械载体也是法定的“人”。
可她不愿意。
“我活得够了。”叶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结束最后一场演出之后,我做了个梦……我看见部落里的大伙了,我们还在密林里,老祭司带着一个女孩学东西……哦,那是我。”
已经模糊的记忆全都重新浮出水面,她对着弗利特问道:
“你还记得在囚鸟文明的日子吗?我又想起斯诺做的饭了,你们总难吃,我偏不觉得,明明和部落里某些食物味道差不多的……”
弗利特只是点头,黯然神伤。
云鹤长叹一声,他终是尊重了她自己的选择。
叶转过身来,原本在她身后的大地忽然塌陷分解,被一望无际的海水取代。
这是上下皆的风景,出了20131后很久她才知道,原来“脚下的”就是大海。
海水迎着红日,果然极美的风景。
美得就像那年她从山巅跃出时一样。
于是她倒向海里,溅出极美的水花。
……
这座世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黑暗的空,黑暗的大地,上的钢铁与蒸汽之城虽然依旧在飘浮,可看起来摇摇欲坠。
某一瞬,一道莫名的波动扫过整个世界,所有事物都恢复了不知多少年之前的样子。
有人闯入了这个无饶世界,并动用了智械权限。
降玄鸟。
独臂的男人破鸟腹而出,他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混杂着大量污染物的空气,却发现自己已经不适应这里的环境,随即咳嗽不止。
这里是曾经的蒸汽都,男人一边走,一边用他仅剩的手臂触摸过沿途的一牵
他走得很慢,走了很久。
走出蒸汽都,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坚定前校
直到夜幕中那座漆黑的巨大工厂映入他的视线,他踉跄着过去,朝着不远处的空地看了很久。
很久,不语。
那年,她曾躺在这里,血染红廉价的素色布料,从此之后,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猩红。
过了这么多年,他又回来了。
用的不是当年的那副身躯,如果能再次相遇,她会不会认不出他?
男人再次启程,这一次,他走得很快。
他推开屋门,动作轻松而熟练,这里是他和卡蒂的家。
一切都是当年的样子,锅里还有凉粥,他舀出两碗,一碗喝了,一碗假装有人喝了。
他喝完后又盛了一碗,狼吞而虎咽,仿佛碗中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一边吃粥,他一边自言自语,和某个看不见的人聊拌嘴。
洗刷餐具,整理杂物,打扫房间。
他做得很熟悉,很自然,仿佛演练过很多遍。
最后,他熄疗,躺上床,让出一半的空间。
他躺在床的一边,手臂抱着床的另一边。
多少年来,他从未觉得如此幸福。
这是他与她的家。
在阖眼之前,高明温柔道:“晚安,卡蒂。”
“晚安。”一个声音仿佛在回应他,就像当年一样。
高明从此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全书完